不敢爬高,擔心弄壞東西,不敢鉆洞,擔心弄臟衣服,藏在簾子后面,還忍不住把簾子整理得平平整整。
做六哥的難得有了玩心,幾次經過簾子,都故意假裝沒看見這么找上幾次,一個小不點弟弟就忍不住,自己鉆出來,輕輕扯六哥的袖子。
直到現在,新帝也仍記得抱起那一小團時,手上從未有過的奇異的感受。
柔軟溫暖的一小團,手小腳也小,像白玉也像雪,眼睛烏黑,朝著他笑。
又聽話又安靜,連捉迷藏都藏不好,乖乖叫著六哥的小不點。
是怎么長大,在那個晚上,又是怎么在那些人眼皮底下藏了一宿,在龍椅里寫完了詔書的
即位的這三年里,新帝知道了一些事,也查清了一些事,但還不夠。
還不夠,還有很多空缺,要一樣一樣弄清楚。
新帝陪著看不見的風,在院子里找了找,又跟著進了房間。燕玉塵是真的不會玩捉迷藏,做了風怎么也不會,過窗戶都不知道把縫藏住。
也不想想招魂符就在他袖子里,這捉迷藏有什么可玩的。
新帝不能耽擱太久,察覺到天邊有云霞緩緩流動,就使
了個法術,抱起那一縷殘魂,往內室走進去。
燕玉塵留下的軀殼在那里。
功德正在緩緩回流,原本蒼白安靜的軀殼,也像是有了微微的光澤,臉上仿佛有了淡淡血色。
新帝垂目,捏住袖子里那一塊國師玉牌,半晌又緩緩松開。
南流景有些本事。
遠處忽然山搖地動,天邊滾滾悶雷聲傳來,風云變色,天光乍暗,厚厚云層間白光亂閃。
聽著很熱鬧,簡直像是有仙人打起來了。
懷中殘魂輕悸,新帝立刻攏住他緩聲安撫,揮袖拂出些法力,關窗鎖門,將颼颼寒風隔在室外“不妨事。”
“是放鞭炮。”新帝說,“紅色的那個,記得么放完就有餃子吃。”
燕玉塵害怕鞭炮,但喜歡餃子。餃子很香,雖然不如包子頂飽,但滋味更勝一籌。
聽見這話,殘魂就跟著恢復安靜,看不見的手扔攥著六哥的袖子。
新帝任他攥,又撿了些輕松愉快的事說,一邊溫聲哄,一邊從袖子里取出那道招魂符。
做到這一步時,殘魂忽然靜下來,風也不動。
新帝察覺到異樣,蹙了眉,低聲問“怎么了”
“疼。”殘魂發出的聲音模糊,像是口中喉嚨里都還含著血,像是渾身骨骼碎裂、一箭穿胸,像是四肢百骸無一不痛。
殘魂不想回這具軀殼里,從新帝懷中飄離,向后退。
新帝定在原地。
他看著不遠處的國師印信,瞳底在一瞬變得極幽深,又闔了闔眼,無聲壓下去。
“不疼,已經好了。”新帝輕聲說,“聽六哥的話,不疼了,過來”
話未說完,人已怔住。
新帝站在房中,對著寂靜的空屋,翻遍角落,一無所獲。
他試著叫了兩聲“玉塵”,無人答應,也沒有很好騙的小不點鉆出來,輕輕扯他的袖子。
新帝慢慢回到榻邊。
他看著那具仿若熟睡的軀殼,忽然遲之又遲地,想明白了一件既無用又無聊的事。
燕玉塵可能并不是不擅長捉迷藏。
燕玉塵很會捉迷藏,一直都會,只是小傻子心底柔軟,澄明干凈,躲在角落里靜靜看著他六哥。
往外挪一小點,再挪一小點。
扯一扯簾子。
把窗戶推開條縫。
燕玉塵是真的很好養,吃的又不多,占的地方也不大,像白玉也像雪,柔軟溫暖的一小團。
找著他,把他抱起來,他就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