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話,夸完了太后的寶貝外孫,又連帶提及王家掌管的大理寺。
太后總算臉色稍霽。
一同進殿的幾名同僚也很上道,附和道“臣等也以為,此次平息災亂,論功績,當屬太史令為先。”
永徽帝亦面露笑意,“是該論功行賞。”
他朝沈逍的空位看了眼,略作思忖,召來承旨官“擬旨,將朕在上洛的逐鹿行宮改名逐鹿苑,賜予逍兒作別苑之用。”
逐鹿行宮是永徽帝十二年前下令所建的園林別宮,景色秀麗,巧奪天工。想來沈逍貴為國公世子、同平章事,官位已無可再升,圣上索性就直接賞宮苑了。
殿中諸皇親聞言,莫不艷羨至極。
洛溦的視線越過紗簾,掃了眼側前方的齊王蕭元胤,見其腰背線條繃緊,擱在案上的手微握成拳。
應對災情,同樣都盡職做事,圣上沒有賞賜兒子,卻厚賞了外甥,偏那外甥還冷傲的很,連宴會都不赴。
難怪齊王一見到沈逍,就一副想揍人的表情,連帶著對自己也兇神惡煞的
這時,跟著虞相一起進殿的御史中丞周穆,抖了抖衣袖,朝龍座行禮道
“陛下此舉欠妥逐鹿行宮乃是皇室行宮,大乾自立朝以來,從無將皇室行宮賞賜給異姓臣子的先例玄天宮供奉玉衡,所出神示皆是從玉衡解讀的天機,若要論功行賞,合當感恩天意、敬奉神器,方才合乎公正”
一旁的虞相開始腦門冒汗。
若說他是朝廷里性子最溫軟的老好人,那周穆就恰恰相反,是個出了名人見人恨的硬骨頭。
自從圣上罪己下詔,御史臺就鬧騰的不得了,一會兒彈劾朝內黨爭,一會兒翻出陳年舊案,愣是逼得朝廷貶罰了好些人,搞得三省六部里人心惶惶。眼下更是扯到太史令的身上,這不是嫌命長嗎
“周御史之言差矣玉衡的昭示豈是人人都能解讀的若無太史令曉諭天機,你我俗人何以知曉天命大案又何以在那么短時間內找出兇手周御史難道有本事讀懂玉衡,讀懂天命”
“下官確實不能。”
周穆面色肅正,“但天子法度,當賞罰能令天下鼓舞,而非令天下嘆其不公如今大乾北尚有戎敵,南有棲山教余黨未凈,關中剛歷大旱,江北道又起水災瘟疫,圣上卻在此時,以耗費了朝廷十余年人力物力所建的行宮賞賜異姓臣子,實非明舉下官既忝居御史之位,職責所在,必須要進言勸阻。”
“至于太史令的功績,圣上若要賞,大可以用別的方式。”
周穆繼續朗朗說道“譬如十三年前殊月長公主在渭山身故之事,至今沒有定案,朝廷若能重新徹查,既告慰了長公主在天之靈、全了太史令之孝義,又能為當日喪命的上百隨行宮人討回公道,令天下百姓感念皇室仁慈愛民,比之賞賜宮苑,豈非更有意義”
他語調高昂,一字一句。
然后話音落下,卻令得整座大殿鴉雀無聲,連絲竹樂音都停了下來。
剛剛恢復了幾分霽意的太后,陡然又黯了臉色。
十三年前,殊月長公主在渭山驟然辭世,對外一直沒有說明原因,之后永徽帝派兵在在江河南北的三十州府內大肆剿殺棲山教眾,傳聞皆推測與長公主之死有關,但刑部卻一直沒有定過案。
長公主是太后唯一的女兒,也是永徽帝唯一的同母手足,甚受寵愛。但太后和圣上既然都不追究死因,或恐涉及宮闈秘辛,朝臣們又哪敢主動談及時間久了,便無人再提、也無人敢提,成了跟二十年前晉王戰亡之事一樣,所有人心照不宣的禁忌話題。
張貴妃比任何人都更了解永徽帝的情緒,忙側目暗覷,見皇帝喜怒不顯,唇角卻不易覺察地微微抿緊一剎。
這樣的反應,上一次見到,還是去年下旨誅殺萬年縣縣尹馬氏全族之際
張貴妃忙接過話笑道“周御史怕是吃酒吃醉了,都忘了規矩了。后宮不得涉政,夜宴上這么多女眷,如此議論政務,實在于禮不合。再說,幾位大人一會兒兇案、一會兒人命的,就不怕嚇到席間的姑娘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