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薛蟠其人,林如海的確略知一二。
薛家長房兩兄弟,薛從良與薛從善,在相繼英年早逝前,都是先義忠親王的人。他二人死得不明,卻也因這不明白的死,在去歲保住了身后子女和族人的平安,保住了金陵薛家沒被老圣人清算。
薛從良只和嫡妻王氏有一子一女,獨子便是便薛蟠了。
林家、王家皆與賈家有親,王家又與薛家有親。從前各家來往時,林如海便得知薛蟠從五歲上便性情奢侈傲慢。至去歲查案,他年已十三,仍然不學無術,只知斗雞走狗,將祖、父留下來的基業全然不顧,一概揮霍享受,甚至連算盤戥子也不曾拿過。注1
一個無用紈绔,一查實與兩淮私鹽案件無關,林如海便沒再將關心過分毫。
今聽王子騰提起,他自是不知薛蟠出了何事。
回看片時,見王子騰神色自然,無有憤怒、怨恨,他笑道“倒不知有何事故。愿聞其詳。”
王子騰便嘆道“薛蟠自小頑劣,本以為只是小兒通病,誰知竟做出當街縱奴毆傷人命這樣沒王法的事江知府依律判他流放,我看他也是該吃些苦頭,長些教訓,才不至再釀大禍。可我那妹子深宅婦人,不知厲害,竟”他止住話,只搖頭又嘆,“哎”
林如海略略一頓,含笑寬慰他道“賢甥到底年幼”
“林大人快莫再提賢甥二字,只說他是個畜生便罷”
王子騰大嘆,似乎真對薛蟠失望已極,接下來的話就好出口了“將來若有什么不像樣的話,比如傳言我要力保薛蟠,或有不明身份的人打著我的名號上林府去求”
他看著林如海,笑道
“可都絕非本人之意啊,林大人。”
原來如此。
林如海稍加正色,拱手笑道“只要確非王大人的本意,不但我,想必都察院上下,都不會有所誤會。”
“這就請林大人放心了。”
王子騰還禮一笑,還要再言,忽見林家一個管家帶兩個小廝跑了來。
“老爺”張瑞又對王子騰一禮,“見過王大人”便對自家老爺回話,“太太和姑娘在云舒齋里,有人言語沖撞”
“林大人快請”王子騰忙笑道,“閑時再敘,再敘”
“失禮了”林如海匆匆拱手,便快步往云舒齋去,命張瑞,“快從頭講來”
十幾丈不算很遠。
聽張瑞簡單講完前因后果,林如海即將趕到時,便聽見自家夫人正笑問那無禮書生“公子二十有三便得了廩生功名,確有能自矜自傲的本錢。可天下之大,有才者眾。公子既是飽讀詩書,想來幼時必然學過圣人之言,賜也賢乎哉夫我則不暇了。方才公子口中又說,女人無事安閑。公子卻也如此安閑,在這里議論女子與幼童的長短。難道是,公子之才,已蓋過天下;公子之德,已高出圣人”
是認下自詡才
德高于孔孟,還是承認自己有才無德、無事生非
林如海腳步漸緩,看見自家夫人帷帽垂下的絲網已經盡數掀了上去,露出神采四溢、此刻已令人不敢逼視的一雙眼。女兒正半藏在夫人身后,向上望著夫人,眼中俱是安心和驚嘆。
這里似乎用不上他。
圍觀的人已經聚集起來,林如海也在門外不遠停下,看那書生被罵得面色紫脹,還不肯服軟,怒道“圣人還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果然不假”
夫人立刻問回去“那公子不肯答我的話,是認下自比堯舜孔孟,還是認下自己有才無德、無事生非”
又笑道“我確是女子,又只怕公子的才學,還比不上我一個女子,便更加無地自容了。”
林如海會心一笑。
夫人是在激此人。
夫人跟他讀了幾年書,這里又不是做文章之處,若還比不過一個年輕廩生回去他該給夫人加課了。
那書生也果然被激怒。
他左右環視眾人,強笑道“這是何等荒謬之言眾多人在此見證,夫人是以為我不會和女子計較,所以信口胡說”
“再不會計較,公子也先出言挑釁,又與我計較多時了。”江洛笑道,“若不服我的話,公子可敢一試”
她握緊一下黛玉的手。
“如何不敢”那書生當即還口,“比什么誰當裁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