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南驍一直記得,那一晚的糖醋里脊嘗起來格外酸澀,酸澀得一桌大人都被熏紅了眼睛,悄悄背過身去擦眼淚。
但直到后來他年歲漸長,無可奈何地失去了年邁病重的母親,才算真正切身懂得那一晚年幼孩童的心情。
和職業帶來的勇敢堅毅不一樣。
是在某一次刻骨銘心的失去之后,從此便真的不懼鬼神,更不怕死。
反而期盼著那遙遠的重逢與團聚。
而其中的一些人,會重新習得害怕的滋味。
因為人生那么長,他們漸漸有了別的牽絆血緣骨肉、此生摯愛或是誓要實現的理想。
另一些人卻什么也沒有,就只是日日夜夜地盼著。
所以,厲南驍想,郁白是不會怕那個神秘強大的年輕人的,無論對方究竟是誰,是鬼還是神。
他語氣悵然地回答著電話那端的謝無昉“小白膽子很大什么都不怕,所以我知道,他不會怕你。”
聲音冷冽的年輕人安靜片刻后,又問“你為什么知道他喝酒了”
厲南驍微微一愣,緊接著笑了起來。
這是聽到剛才他和郁白的對話了。
耳朵真尖。
他尚不知道謝無昉的來歷與目的,但直覺告訴他,這樣的求知欲是件好事。
尤其是圍繞著郁白的求知欲。
所以厲南驍很耐心地繼續回答他“我以前見過一次小白喝醉的樣子,和剛才說話的狀態差不多,一下子就猜到了。”
“”年輕男人的聲音又變得不太高興,亦有一些好奇,“以前”
“是很多年前了,在他剛小學畢業,要上初中的那個暑假里。”
“同事們給我過生日,其實是借我的名頭,給小白過生日。”厲南驍說,“我是不怎么過生日的,但他更不愛過生日,明明還是個小孩子剛好兩個日子挨得比較近,大家就借這個機
會,算是偷偷幫他慶祝生日。”
“那天晚上大家都在說他要上初中的事,聊天喝酒,氣氛特別熱鬧,他漸漸也很開心,湊過來小聲問我,能不能也嘗一嘗酒的味道,過了這個暑假,他也算是小大人了。”
回想起那一天的厲南驍,語氣里滿是笑意“你是沒有見到,當時小白戴著別人非要給他套上的生日帽,難得提出這樣的要求,聲音很小,眼睛卻亮亮的,我哪里能拒絕。”
“然后,他馬上就喝醉了。”厲南驍笑著搖搖頭,“只喝了半杯不到,就徹底醉倒了。”
“喝醉之后,他眼睛更亮了,開始纏著人說話,那晚大家真是非要找個詞形容的話,就是受寵若驚,誰也沒見過他話這么多,這么開朗的時候。”
“吃完了生日蛋糕,我送他回家,一路上他還是喋喋不休,說個不停。”
多年前的某個夏夜,路燈昏黃,兩道長矮不一的影子交織在一起,高大的中年人牽著剛畢業的醉鬼小學生,沿途灑滿輕快的話語。
大人的掌心粗糙溫暖,恍惚間,像極了父親。
小男孩的心頭盈滿了快樂,緊緊牽著大人的手,抬頭時,瞥見遙遠美麗的夜空。
“不知道為什么,他忽然問我要星星。”厲南驍說,“我問他要什么星星,他說,是在天上游來游去的星星。”
“其實我沒有聽懂,但他一直用亮晶晶的目光看著我,一會兒看我,一會兒看夜空,一個勁地問我要天上的星星。”
說到這里,厲南驍的話音微黯,染上輕輕的嘆息。
“我很想答應他。”他說,“只是,實在沒辦法答應。”
他多想給那個孩子摘來天上的星星。
可惜他做不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