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輕瀾嘗試去摸那雙粗糙寬厚的手,觸及一片冰涼。
她眼睫顫抖,陡然想起年輕時自己心高氣傲,倔強固執,堅持要嫁給陳乘風時,這只手曾高高揚起,卻最終沒舍得落下。
她在外人面前威嚴如山的父親,曾一襲西裝低聲哄她一起參加宴會結交人脈,說為接手家業做準備,她昂著頭,訴說對虛偽的交際圈不屑一顧,轉而眼眸發亮的聊起藝術的高雅純粹回憶中,父親那無奈而擔憂的目光逐漸明晰
“爸,我錯了你起來,起來,你打我一頓好不好。”
她低下了慣常驕傲的頭顱,眼前一片模糊,“爸,對不起,都怪我任性”
護士遞來長長的單子“寧女士,這是您父親的賬單病房的服務項目保險無法報銷。”
寧輕瀾拿著單子發怔。
她生下來就沒缺過錢,財富對她來說,如空氣一般自然存在。
直到此時所有卡被凍結,如同氧氣耗盡,油盡燈枯,她才發現從前擁有的東西是多么重要的生存倚仗。
被剝奪透支掉所有家產無異于要殺死她和家人的全部后路。
“我去見陳乘風。”醫院走廊中,寧輕瀾扯著破碎的笑意安撫王管家,“這么多年情分,他不至于一點不顧念”
任性半生,幡然悔悟,太遲了。
寧輕瀾看到自己頂著一張憔悴的臉,站在曾經屬于寧氏,如今卻姓了陳的大廈中。
岳香冬穿戴著最新季的奢牌服飾攔在她面前,一眾員工圍觀下,輕蔑地睨著她,“往常總聽說寧太太不食人間煙火,最不屑我們這種滿身銅臭的俗人,寧死也不會向人低頭。怎么,今日這么一副落水狗似的狼狽樣子是來賣慘給誰看吶”
嗤笑一聲,低聲道“寧輕瀾,你的骨氣呢,你如果真有傳言中的半點清高,都不會來這里自取其辱。”
尖銳的議論說笑聲如針尖扎進耳朵。
寧輕瀾腦中嗡地一聲,仿佛一根看不見的弦徹底斷裂。
游魂般的身影默默轉身,離開。
大廈樓頂。
風吹動裙擺,腳下是縮小的車水馬龍。
寧輕瀾閉眼,如羽毛般墜入空中。
雷鳴般的重擊聲中,徹底沉入死寂。
不,沒完,一切都還沒有結束
寧輕瀾的意識驚魂不定的漂浮到了空中,一陣浮光掠影后,竟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寧歡笙。
寧歡笙驚醒,干涸的唇只是輕扯,便裂開血絲。
父母忽然離婚,寧氏集團債務危機,未婚夫也在這關頭更換婚約人選她曾引以為傲的幸福資本一夕之間全部失去。
她頂著暴雨固執的在祁家站了一夜,想要一個解釋,卻什么也沒等到。
她想不到比現在更糟的處境了。
臨床的病患打開電視上,電臺正滾動播放著今日新聞。
那些病人顯然早已看過,旁若無人的議論起來。
“誒,你知道不,寧氏這個新任當家人寧輕瀾跳樓,我兄弟直接給我發了沒打碼的現場圖片,嘖嘖,那四分五裂的,看得我差點兒吃不下飯。”
“要說寧氏全國那么多家連鎖商超,那么大體量,每天流水都是個驚人數字吧,怎么家大業大的,說完就玩完兒了”
“嗐,早不行啦,現在開始興起線上購物,實體經濟走下坡路,寧氏這幾年看著風口不往上湊,凈瞎買地擴張,可不是得完嗎”
寧歡笙瞳孔震蕩。
她狼狽起身,拔掉輸液管,踉蹌著沖出病房。
原來她以為的最糟,才只是悲劇的開始。
初秋的冷風卷著落葉,萬物凋零,蒼涼的色調一如寧家如今的蕭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