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之前葉白瑯的恐懼、痛苦、絕望,是來自于“他可能會失去祁糾”和“他將會被祁糾拋下”那么現在這種劇烈的疼痛,就是完完全全源于祁糾。
葉白瑯完全忘了自己的事。
令他感到痛苦的內容,也不再和他自己有關。
他捏著一張畫了黑翅膀的創可貼,看著祁糾,滿腦子都是祁糾的病要怎么辦。
怎么辦,祁糾會病得越來越重,會難受,會吃不下飯睡不著覺,會徹底再看不見任何東西。
憑什么不能把他的眼睛摘下來給祁糾
憑什么不能讓祁糾腦袋里的那個東西,長在他身上
他又不怕頭疼,又不怕死,憑什么不能讓他替祁糾生病,讓他替祁糾活這渺茫的一年
葉白瑯從未體會過這樣的痛苦,他喘不過氣,用全部的毅力逼自己走過去。
他把手交給祁糾,讓祁糾摸索著給他貼創可貼。
祁糾把創可貼粘好,挺滿意,給自己燙著的手指吹完,順便也給他吹氣“行了,不疼了。”
“以后再敢亂沾水亂摳,你就自己貼,我可不管你。”祁糾對著這個不長記性的狼崽子三令五申,“我可就畫了那么多,用一個少一個,你這傷一天不好,早中晚就得浪費三個”
祁糾的話沒說完,他察覺到葉白瑯太過反常,摸了摸狼崽子的眼睛,被灼燙的液體引得詫異。
葉白瑯來來回回地無聲重復,終于有一次,胸腔里溢出的氣流配合聲帶,把那句話說出來“對不起”
祁糾一時不知這話從哪來,揉了揉他的腦袋,揪揪頭發“對不起什么”
狼崽子什么時候學會的說“對不起”
他那個代表“人性”的金手指,之前怎么嘗試都植入不成功,是不是不小心掉到地上,被葉白瑯撿起來吃了
葉白瑯嘗到喉嚨里濃重的血腥氣。
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一切錯誤都由他造成。在出院時,他從醫生那里得知祁糾的具體病況,腫瘤的位置非常不好,無法開刀手術。
硬要開刀,患者甚至下不了手術臺。可即便姑息治療、輸液吃藥,當前所有的醫療手段全部用盡,壽命也超不過一年。
祁糾活不過一年,這是省醫院給出的結論。葉白瑯不信,又叫人去問去打聽,去請專家。
專家還沒回復,葉白瑯一路盯著手機,他當初不肯聽祁糾的話,學那些“對他的腦袋有好處”的東西,于是現在只能像個文盲一樣,在網絡上失魂落魄地亂搜亂看。
有人說這病痛苦得很,頭痛欲裂四個字不是比喻而是事實,有人說吃不下飯、睡不著覺,原本好好的人,得病后就迅速消瘦虛弱,變得不成人樣。
有人說最難熬的還是病倒在床上,不能動只能聽,被冷嘲熱諷,受憐憫鄙夷。
葉白瑯看了一路這些東西,一直到回家。
到祁糾上一秒還笑著和他說話,下一秒被他從輪椅里絕對小心地抱起來,就匆忙咽下眩暈掀起的悶哼,心跳變得紊亂急促,無聲無息昏厥在他肩上。
他想把祁糾的病弄到自己身上,他做不到。
祁糾的病是被他耽擱的,因為他總是不信祁糾的話。
他什么都做不到,甚至沒辦法吞回自己說出的每一句傷人的混賬話。
過去沒人照顧過他的感受,那些人拿他的恥辱當笑柄,大肆宣揚他的經歷,想要看他痛苦。
于是他也不在乎任何人的感受,像把從來不知鞘為何物的鋒利匕首,捅出去就要見血,放肆荒唐、傷人傷己。
他后悔了。
他弄傷的是祁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