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醒衍被要求每天到湖邊的別墅取送客人的衣物。從他居住的武塘村出發,將近一小時的步行距離,還有一處施工路段,泥濘坎坷,總是弄臟他的鞋襪和褲腳。
昔日的王醒衍永遠干干凈凈,底色清爽潔白。可是整潔和體面需要花費不小的力氣去維持,他如今缺乏精力,也支付不起更多的水電費。
冬日里體會到的那種麻木,再度在皮膚上復蘇。夜半驚醒,肺里總在急喘,類似于擱淺的感受。
他感到自己正緩緩沉沒,淹在這貧窮里了。
王醒衍越來越習慣于低垂著眉眼,不但缺少言語,表情亦是空白。
以往挺拔的脊梁正在一寸寸塌下去,他試圖以蜷縮的姿態掩飾身上零星的污點和斑跡,還有身上那幾塊不是崩了線、就是起了皺的衣料。哪怕他早已接納并習慣了現金的貧窮,仍難免為此感到羞慚和不安。
只有眼神依然清透凈澈,黑得仿佛從瞳孔里濕潤出來。他卻不再給旁人捕捉到他眼眸的機會。
王醒衍偶爾會去瘦西湖岸邊坐一坐,靜看水面被風吹皺,在瞳膜中映出絲紋。這是他為數不多得以放松和喘息的時刻,然而目光空茫沒有焦點,神色凝定到近似淡漠。
日子就這樣緩慢流逝,王醒衍感到靈魂脫離形骸,飄在半空無處降落,像他當初注視著湖水一樣,緘默地注視著他灰冷無機質的生活。
揚州很快由春日過渡到一個雨水豐沛的夏天。
社區有個熱心腸的李嬸,就住在旁邊街道,時常到門衛室和人攀談,一來二去記住了頻繁出入的王醒衍。白皙俊秀的男孩子,難免得到額外的青睞。更何況王醒衍一徑寡言,看上去乖巧溫馴到沒脾氣的樣子。不像他那些同齡人,言行頑劣又叛逆,只會惹人生厭。
李嬸時不時主動和他聊上兩句天。王醒衍話少,卻能輕巧地讓人眉開眼笑。這天李嬸見他遠遠過來,忙不迭說“小王又來拿衣服啊。聽說你們別墅區那個樓王有人住了,要不要跟老板說說,去宣傳一下生意”
別墅區的“樓王”空置已久,據說房主打算預備著有空來度假,不過家中置業繁多,還沒輪到啟用這一處房產。
王醒衍幾次路過,庭院外門都緊閉著,他也無心窺視,只聽見里面傳來整修施工的隆隆響動。
眼下正值盛夏,想必是房主一時興起,想來江南度過一場雨季。
這戶新入住的人家,老板沒讓王醒衍去宣傳對接,而是由自己親自負責。隔三岔五取回一個薄紙袋,裝的都是些女孩子的衣物、鞋包和皮具,有些需要分別清潔,有些需要保養護理。
王醒衍幫忙處理過一袋半身裙。色彩、質料和版型風格都迥異,要不是量身剪裁尺寸一致,很難看出屬于同一個人。
這應該是個熱愛生活并且家世優越的女孩。王醒衍的眼和心都被生活磨得發鈍,并未投入更多興趣。
直到有天老板對他說
“小王,我臨時得去接孩子,你幫我跑一趟唄。就別墅區那個樓王,說是干洗店的人來送衣服就行。那家的保姆張媽特別兇,你不要多說話。”
老板的擔心其實毫無必要。近些日子以來,王醒衍益發封閉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