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時來到門前,王醒衍以手撳鈴“你好,我來取干洗店的衣服。”
嵌鑄著雕花的大門第一次向他敞開。他走入滿庭馥郁的草木香氣之中,肺腑也跟著感到一股溫涼。不一會兒,有個中年女人從白房子里遙遙出來,該是老板口中的保姆“張媽”。
她穿過一條小道,很快到了王醒衍面前,上下掂量他幾眼,語氣充滿戒備和不信任“今天怎么換人了”語畢,又把一個質地輕薄的白色紙袋往他手上塞,嘴里嚅嚅地說,“是保養不是干洗,你可記好了。這幾件裙子要是洗壞了,以你那點工資得賠到下輩子去”
王醒衍低眉斂目,語氣純和“好。”
他伸手去迎,眼角余光忽然留意到,兩手的指關節有幾處斑駁的深色污漬,是方才幫老板修理機器留下的痕跡。這趟走得匆忙,出門時沒來得及仔細清理。
張媽顯然也發現了,眉毛一橫,立時把紙袋撤了回去。
“哎哎,你這小孩手怎么這么臟算了,我去再套個袋子,你就等著吧。”她往房子里走出幾步,終是不放心,又扭頭回來叮囑,“別往里走啊,地剛擦過。”
王醒衍頷首,平靜地將一切無禮和嫌憎照單全收。
沒有了張媽的聒噪,他隱約聽到一個女孩的語聲,從遠處白房子敞開的正門里傳出來。她應該是在打電話,嗓子很脆嫩,不過說起話來頗有氣勢,全程講英文,音節像滑潤的小珠子“是,我就是談蕪。嗯不要。我不喜歡的話,再貴也沒用。就那輛捷豹吧,你不覺得它的車標很有生命力嗎聽說那個車型好像絕版了,你再多找一找,我還有兩個月才回波士頓。對了,首選綠色”
英國血統的車型多是圓融線條,引擎蓋上一只豹子立標銀光熠熠,呈現向前奔躍的姿態。
她說的沒錯,確實很有生命力。
王醒衍聽懂了全部頭尾,進而意識到探聽別人通話是不禮貌的行為。他往旁側避了幾步,直至聽不見任何語音。
夕陽悄然貼近地緣,投下濃霧般撲朔迷離的金粉顆粒。王醒衍穿過花園里蜿伸的廊道,盡頭拱門上鐫刻著精致的棱條。他發覺自己置身于敞闊庭院的最內側,這里綠植繁盛密織,間雜著深夏蓬放的各色鮮花,香氣流溢在午后低柔的微風里。不遠處還筑有一座小型噴泉,水聲涓細潺潺。
他繞過噴泉,終于來到庭院里唯一的那幢白房子跟前。這里是一層朝西的圓廳,六面落地格窗豎長明凈,中心擺著一臺價值不菲的鋼琴。
王醒衍忽然聽到細碎的動靜,是女孩穿著軟底室內鞋越走越近。
他的胸腔里陡生一股惴然,緣由不甚明晰,或許是因為他聞到植物般淡淡的凜香。那是一種精致清高的氣味,隨著腳步聲趨近,逐漸滲出圓廳的窗隙,海潮一樣湧過來。
王醒衍不自覺把手背到了身后去。
他的手指修長漂亮,有幾道未愈的傷痕,還散發著方才做工時使用過的松節油的味道。他明明站在花園深處,一時卻再也分辨不出花香,只嗅到沉甸甸的潮濕的泥腥,仿佛從他腳底所踩的這塊土地升上來,霎時間浸潤了全身。
王醒衍下意識退了幾步。
不敢與她的氣息發生接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