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這次來,就是想說聲謝謝。”王醒衍心念微動,目光轉向圓廳里那架白色施坦威鋼琴,稍作沉吟后說,“如果你喜歡的話,我還可以彈給你聽。”
他送給談蕪的樂章,叫作圣嬰之吻。幾乎未經揀選,是最先浮現在腦海的答案。坐上琴凳的一剎那間,已本能地脖頸輕仰,呈一種虔誠而膜拜的姿態。
對于這一首梅西安的經典曲目,王醒衍演奏得相當純熟,對音程與和弦得心應手。談蕪看到他抬首卻垂目,疏朗的眉宇之間,游過燭色熔金的浮光。琴聲漸漸厚密,仿佛產生某種隱秘的感召,談蕪忽然發覺,上回這個樣貌優美的男孩子技法還很生疏,他真正的琴技其實遠遠超乎了她的預料。
一曲終結,王醒衍指尖戰栗,一半是如今做慣體力活的兩手已經很難支撐這樣的彈奏強度,另一半則是懊惱自己中途錯了幾個音。
他幾乎是本能地覺得,呈現在她眼前的,應該是最完美的一切。
而談蕪卻說“今年爺爺買了一輛車,為我訂制的車型和顏色,但是要等我明年回到美國才能看到。媽媽也準備了禮物給我,她一直都知道我喜歡什么樣式的珠寶。這些禮物用錢就可以買到,可錢是最無足輕重的東西。對他們來說重要的是時間,這也是他們唯一不能分給我的東西。哦,還有一樣他們說只要我想,他們可以送來天上的星星。”
她頓了頓,輕輕搖頭,“但我知道那不是真的,沒有人可以為我摘下一顆星星。”
話到這處,談蕪好像一下恍然,眼睫跳躍似地眨動了幾下
“我又講了太多無關緊要的,是不是”她非常坦率,好像對自己意識游移的小毛病頗為理直氣壯。王醒衍不由輕笑起來。唇角的弧度拉開,面上的肌膚緊跟著扯起絲絲澀意,他就在這時忽而意識到,自己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露出笑容了。
談蕪卻沒有注意到他的心神變化,一本正經地對他道謝“不管怎么說,我都很喜歡。你送了我一首鋼琴曲,而不是一架鋼琴。”
年輕的阿姨送來各式茶點,然后悄悄避到樓上去。而王醒衍就留在這里,安靜地聽她說著碎話。不知不覺時針轉向午夜,生日蛋糕被阿姨推出來,上面豎立著十六支細長螺紋的蠟燭。四周家具木氣沉沉,燭光也顯得干燥,似乎分外容易脆折,最終熄滅在她閉眼呼出的一
口長氣里。
她吹蠟燭時單手扶在耳后,不讓碎頭發蕩下來。然而還是漏了一縷柔軟微卷的發尖,一下又一下在空中吊晃,羽毛般輕輕掩住了他的呼吸。
她雙唇也淺淺地并作一團,擠成軟嘟嘟的樣子。
像在準備著迎接一記親吻。
談蕪許過愿望睜開眼,立時注意到他俊秀面容上顯而易見的異樣,直接奇怪地問“你為什么臉紅”
每次離開她的家,都是如此慌張匆忙。
王醒衍很快回到簡陋的住處,他記住了這晚隆隆如震的心跳聲,以及由南往北吹了他滿身滿面的長風。
室友們已經睡下,鼻鼾猶同海嘯。
王醒衍悄悄打開日記本,觸眼便是前頁他自己的字跡,拓寫著那首魯米的詩。想起初次見到她,他就在筆記本里寫下了一句月亮。
眼下本子翻到嶄新的一面空白,他漫無目的地記錄著今天的所見所聞,以及那個送給她生日禮物的承諾。到最后另起一行,懷著自己也猜不透的心思,筆尖徐徐地寫dashdash
她說,沒有人可以為她摘下一顆星星。
談蕪要一顆星星,這似乎并不算異想天開。他想。
星星和月亮,本就是最為相稱的。
日子就這樣慢悠悠地過,王醒衍依然同時打著兩份工,在揚州的老城區維持生活。轉眼快到梅雨季節,天色像吸飽了水分的灰布面,稍一擰絞就淅淅瀝瀝落下陣雨。
也就是在一場驟雨里,他又遇見談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