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玉聽見那個聲音,臉色變得極其精彩。
她幾乎覺著自己可能是受刺激太深,產生了幻覺。
劍雪從屋頂上翻了下來,動作翩然仿佛一只雪燕。
她隨手拍了拍肩頭的雪,大模大樣說道“好極妙極,本來我還不愿意領這趟差事,現在倒是感激殿下,莫不是有先見之明,叫我來看這場好戲”
衛玉急忙架開宿九曜的手臂,壓著羞窘質問“你什么時候來的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劍雪笑說“我本來沒想鬼祟的,可惜下面兒的戲太好了,我就想著多看會兒。有錯嗎”
雪是白的,衛玉的臉是紅的,但旁邊的始作俑者卻還一臉鎮定,好像無事發生。
劍雪瞄著他,笑“這小子處變不驚,頗有大將之風,怪不得叫那么多人惦記。”又對宿九曜道“要不要我幫忙你說一聲,我把姓衛的綁起來給你如何。”
衛玉喝道“劍雪”
“不對,”劍雪卻又摸著下頜思忖道“姓衛的武功一般,根本用不到幫手,你自己就能辦到。”
她打量著風雪中越發如青竹翠玉令人眼前一亮的少年,唯恐天下不亂地嘖道“你要真看上了衛玉是他的福分。聽我的,他要是不識趣,你就霸王硬上弓,反正他也跑不了。”
衛玉正要進屋里去,聞言回頭吼道“你能不能別在這里添亂你要無事,索性就回京。”
劍雪笑道“喲,衛巡檢這算是惱羞成怒了”跟著衛玉往屋里去,又回頭看了眼宿九曜,笑道“不過我還是想說,干得好,我還是頭一次看到有人能制住他。”
里頭“當啷”了聲,是衛玉無處發泄,扔了個竹筒在地上。
劍雪跳進了屋內,飛快掃了眼周圍,雖說有些鄙陋,可再看衛玉,本來玉色的臉白里透紅,又因為養的很好,透出了幾分潤澤。
劍雪道“你過得還不錯嘛,看樣子有點兒樂不思蜀啊。”回頭看了一眼門口,宿九曜沒有跟著進來,大概是因為她是東宮的人,突然出現,必有緣故,所以不來打擾。
衛玉把斗篷解下,狠狠扔在旁邊,回頭問“少胡說,你忽然來到,到底有什么事”
劍雪道“你雖然不惦記殿下,殿下可還惦記著你,叫我來還能怎樣無非是為了你的安危,另外”她在懷中摸出了一封書信,“給你的。”
衛玉望著她手上的東西,暗暗吁了一口氣,上前接過。
這是很薄的一封信,但是在她手上卻仿佛重若千鈞。
衛玉一時竟鼓不起勇氣來打開它,就像是面對著一個未知的“宣判”。
劍雪在旁邊兒斜睨“你不打算看若是有什么緊急的”
衛玉遲疑片刻,才總算去拿了裁紙刀。
將那封信打開,淡雅錦白的云箋慢慢地抽了出來,在她手上緩緩開啟。
白紙黑字,是李星淵極為出色的楷體,規整的像是什么練字帖,那一筆一畫,都仿佛力透紙背,直入人心。
衛玉的眼睛逐漸跟著睜大。
在她眼前所見,是她最熟悉不過的、極為簡單的四行詩。
劉長卿的逢雪宿芙蓉山主人。
日暮蒼山遠,天寒白屋貧,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
起初衛玉覺著是劍雪送錯了信。
不可能,千里迢迢,長路險阻,內憂外患,太子殿下特意派人來,僅僅是為了四行二十個字
然而再看,心中細細一想,卻又覺得沒有錯,這確實是太子殿下的行事風格。
從在東宮那夜兩個人說起雪,衛玉喜歡的是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
而太子殿下喜歡的卻是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不,應該是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那時候氣氛還算融洽。
直到紫薇巷兩個人隱隱決裂。
衛玉想到的是“雁聲遠過瀟湘去,十二樓中月自明”,而太子殿下回以“數聲風笛離亭晚,君向瀟湘我向秦”。
如今,所有那些無法言說的不歡而散,那些不肯見上一面的辭別,最后
都化成了這二十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