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君后不得先帝寵愛,滿后宮的侍君斗著斗著也累了,再回眸看時,瞧不上的兒子也大了,與他也離了心。
再后來,兒子倉促出嫁,這后宮除了佛堂,也真沒什么可掛念的。
唯獨放不下的,便是那無拘的少年時光。
便連留在這深宮,也是為了戚家的顏面。
這輩子,戚君后出不了家、回不了家,大抵便因為他姓“戚”吧。
妙音一時也有些傷感,難得的沒了那“妙音師侄”的寡言恭謹,勸慰道。
“家主謹慎,這才遲遲未曾入仕。您若喜歡,回頭書信一封,著人折一枝桃花給您送來便是,只是那樂伶,您大概是不愿看見的。”
戚君后抬眸“為何”
妙音笑道“路上折騰個幾十天,等入宮的時候,那樂伶豈不是半條命都沒了上天有好生之德,想來再有名氣的樂伶,空音師叔您也是不愿見的。”
“你倒是機靈”戚君后被這話逗笑,很是受用,終于放松了幾分。
“去歲姐姐與我修書,知遠那孩子又病了一場,若她能來一趟京城,我這當舅舅的替她找幾位御醫,也才算是派上了用場。”
戚君后乃戚家嫡支,這一代的家主是他姐姐,而戚知遠便是戚君后嫡親的侄女了。
“知遠小姐自幼聰慧,若非身子想來該有一番大出息。”
妙音忍不住惋惜,戚知遠乃戚家主的老來女,自胎里帶了些先天不足的病癥,吹不得風、著不了涼,人卻是極聰慧的。
7歲那年,戚家主有一友人游至鶴州,兩人一道于湖心亭烹茶之時,恰見戚知遠在旁。
總角之年的小丫頭板著張臉,不笑也不鬧,捧書讀的正酣,對長輩帶來的新奇玩意兒全不在意。
友人來了興致,便問上些可曾愛讀書、識幾個字的話,間門或以一些稚子之言戲弄。
她提問時,小丫頭便闔上書,規規矩矩回答;提問結束,那小丫頭便又翻開書來,沉醉其中。
幾次三番下來,極有條理、毫無煩躁之意,可見心性極佳。若是年紀大些,少不得夸上幾句,可由這總角之年的小丫頭做出來,倒叫人覺得有趣極了。
友人愈發稀奇,茶也不吃了,索性逗她“你既讀圣賢書,便該知曉女子及笄方可取字。那么攸娘,你豈不是違背了圣賢之言、壞了規矩”
戚知遠放下書,小臉白凈,下半張臉裹在厚厚風領里,若非那雙丫髻,倒活脫脫如男孩一般秀氣。
她問“何謂圣賢,何謂規矩”
大抵是年紀還小,周身鋒芒暫未收斂,友人愣神間門,戚知遠卻又問道“圣賢是人,規矩也是人定的,既我也是人,那么為何規矩不能由我定”
雖為詭辯,話中野心赤裸。便連一旁看好戲的戚家主也愣住了,連忙揮退一眾下人。
友人漸漸正了神色,正待追問,戚知遠卻又拿起了書,斂下眼眸,成了原先那規矩的模樣。
“長者可知曉攸字為何意”
友人答“攸,行水也,疾走也。”
便見那總角之年的小丫頭揚了揚手里的書,終于露出一個笑來“母親替我取名知遠,又取子攸為字。”
“那么這天地之遠,若非自己走了看看,又如何能夠知曉呢”
幾日后友人辭別,并未談及前兩位小姐,只與那戚家主說“攸娘絕非凡人也。”
攸娘絕非凡人也。
戚家已是百年望族,卻也成了那口中的“凡人”,那么這普天之下,還有何處、還有何人,才并非那凡人呢
那時戚君后無寵多年、獨子出嫁,先太女又早已成勢、朝中擁簇者甚多,先帝沒了對戚家的忌憚,或者說早已忘了這么號人。
戚家主便私下寫信告知弟弟此事,言談間門帶幾分玩笑,只道攸娘孩童脾性,想來還未定性。
戚君后哪里不知長姐是在試探他的口風答曰他日若攸娘真有青云之志,他這舅舅也少不得為其送上那扶搖的一縷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