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今天,林海還記得父母把他叫去,說給他妹妹擇了一門親事,問他的意見的情形。而如今,當年那個含羞帶怯的小姑娘,也兩鬢見了白絲,以長輩的身份和他討論起另一個小姑娘的婚事了。
林海既然發現了所謂的親上加親不過是賈母一個人的意思,自然不會再和妹妹提這件事“我倒有心讓她晚幾年出門,一旦做了人家的媳婦,就算夫家再好,也總不比在家做女兒輕松。”
“誰說不是呢。”林滿道,“只是婚期能拖延,人選相看卻要早做準備。”
林海道“很是。我送她進京,其實也有此等考量。岳母家畢竟是國公府,來往的都是四王八公那樣的門第,由她帶著玉兒同女眷們交際,結交人脈,總沒有壞處。”
林滿不說話,只是一直看著他。
林海可太熟悉妹妹這個眼神了,忙道“我知殷家的高門第累你甚多,只是咱們都吃過門楣冷清的苦。況若要一個男子知書達理,風度不凡,恐怕也得中等人家的衣食無憂才養的出這種性情。寒門自然也有上進的讀書人,可舉家升躍的重擔皆在他一人肩上,又如何有閑情逸致平衡內院呢倒不是我嫌貧愛富,實是玉兒這身子”
“兄長誤會了。”林滿輕聲道,“我不是要勸兄長考慮寒門子弟,只是有一點,兄長當真覺得,和領兵打仗的異姓王交好,是好事嗎”
此話一出,林海只覺得頭頂似有一道驚雷炸開,劈得他眼前一白,跌坐在凳上。他這些年雖無心官場升遷,止談風月,可當年畢竟是天子近臣,如今依舊擔著實職,這其中的利害,自然一點就通,喃喃道“是了,雖然當今圣上依舊器重南安、北靜兩位王爺,可是,可是”
可是當年,他岳父賈代善便是明升暗降,一夜之間兵權實職盡失,只留了個虛銜,逼得他自己識趣,稱病回家“靜養”。皇上如今是真的還看重、倚仗四王八公這樣的勛貴武將嗎
林滿提醒道“圣上即位十載,已開設了兩屆武舉了,這些選出來的,才是天子門生呢。”
正如賈家天然親近自家的“宗侄門生”賈雨村,皇上自然也更容易器重自己親自選拔出的武進士、武舉人們。
四王八公皆是軍功起家,和高祖皇帝甚至以兄弟相稱,可他們的后代在當今皇上面前又有幾分面子呢
林海到底是做官的人,他定了定神,分析道“無妨,自從岳父卸了兵權,他們族中已經無人在朝中身居要職了。我大內兄雖襲了爵,但并無實職。二內兄蒙皇上恩賞,得以在工部領了差事,到底不是科考入仕,升遷一直不順。便是他們東府另一個襲爵還中了進士的,也是突然棄官修道去了。更別說再下一代了。你嫂子便常說,她娘家的幾個內侄,都有些頑劣淘氣,不太像能挑大梁的。”
只要朝中無人,就算惹禍,也不至于抄家滅族。更何況,既然族中子弟沒有實權,其他公侯王爺們看碟下菜,往來也不會如從前那般親密,交情漸漸淡了,日后那些人家若是釀出什么大禍來,連累他們也有限。
說句不中聽的話,像賈家這樣的人家,子弟哪怕當街殺了人,恐怕都比不過結交重臣更讓皇上生氣。“結黨營私”的帽子一旦扣下,很難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