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問題上,本國君主和敵國的利益,居然是一致的。
蕭斬石遠在前線浴血,不知道前朝風云變幻。
第一次他收到朝廷的急令,讓他立即撤兵準備議和,還以為是在開玩笑。
朝廷是瘋了
他們離奪回北地十二州只剩下八十里路了
這種時候議和,千里之功毀于一旦多少將士獻出的性命將毫無意義
蕭斬石居然沒理這令,斷言是偽造圣言,繼續沖鋒。
誰知很快,梁城中又來了三道金令,催他班師回朝。
蕭斬石還是沒理。
然后,朝中又來了最后一次詔令,嚴厲申明若他再不回朝,便判他抗旨謀逆之罪,全家問斬。
那年,蕭斬石已娶妻室,并生下長子蕭尋光,這孩子剛滿周歲。
他拿著送來的金令,騎在馬上,望著只剩下最后十里路、近在咫尺的北地十二州,目眥欲裂。
蕭斬石班師回梁,兩次抗旨果然給他惹來了大麻煩。
他剛一回來,先帝迫不及待地以抗旨為名將他下了獄,一大群等著天降功名利祿的官員迫不及待地開始上書,迎合先帝,準備給他按各種罪名。
萬幸,這世上也不是所有人的良心都給豬吃了。
另有一群官員或因利益沖突,或因看不過眼,見形勢不好,冒著被先帝疏遠的風險,奮力上書,開始營救蕭斬石。
整整三個月,整個朝堂劍拔弩張,腥風血雨,每天都是唇槍舌戰,簡直要大打出手。
謝知秋當時還沒出生,但她隱約記得家中長輩提過,謝家人雖然不太看得起武將,可當時謝家與秦家在朝中為官的長輩們,全都在上書營救蕭斬石之列。
謝家甚至上了死書。
若是圣上賜死蕭斬石,他們這些謝家的文官也當場一起去死。
謝家的小爺爺如此說道“我不喜歡蕭斬石這人,沒見過,也跟他們武人聊不來,但基本的道理我清楚。
“若是沒有他們這些武人,辛國兵馬早已攻入梁城,從此男為奴,女為娼,我等何來如今安居樂業的踏實日子
“若是圣上殺了蕭斬石,邊境其他將領如何能安心在外作戰、繼續保家衛國日后國境如何能安穩只怕要人心惶惶,一個不好,亂世又要卷土重來。
“所以,唯有殺蕭斬石一事,哪怕老夫拼上這條命,也決不能讓他們成功。”
此刻,這個謝知秋只在傳聞中聽說的一代名將,正活生生的在她面前。
他滿臉刀疤,大手里捧著一碗粥,正小心翼翼地吹著,似乎是打算喂給她這個傷病未愈的“兒子”喝。
他一邊吹,一邊嘀咕“你這山上的米怎么回事,怎么都潮了你整天搞那些烏七八糟的東西,終于把自己搞得連飯都吃不上了嗎”
謝知秋端詳著對方的臉,揣度了一下蕭將軍和蕭尋初之間的關系,毫不猶豫地以蕭尋初的身份道“我早已和家中斷絕關系,現在吃什么米,和你無關吧”
“我好你個小兔崽子你這是和爹說話的態度嗎”
“我又沒有求你上山來和我說話。”
“你”
謝知秋大大方方地直視蕭斬石的臉。
如今二十余年過去,這位昔日大將身上傷疤猶在,但看上去已經沒了傳說中大殺四方的氣場,反而像個笨拙的老父親。
先帝的策略,最終是奏效的。
由于沒有奪回十二州,蕭斬石本應得到的聲望大打折扣。
當然有人同情他的遭遇,但也有人將沒得到十二州的結果歸罪于他,遷怒他當時沒有抗旨,認為他當時就應該硬奪十二州,等回了梁城再奪位,那才是一代英雄。
后來隨著時間的推移,百姓習慣了如今的安穩太平,年輕一代也不在意要不要收復遙遠的十二州了,于是關于蕭斬石的討論漸少,頗有英雄遲暮之感。
待風頭過去,先帝看著收斂鋒芒的蕭斬石,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他收了蕭斬石的兵權,補之以高官厚祿,算安撫民心,也算補償蕭斬石。
后來先帝見蕭斬石挺老實的,偶爾也會召見他,裝模作樣地聊聊天敘敘舊,感念一下當年祖皇帝與蕭家先祖之間的過命友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