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何,嚴靜姝忽然想到謝知秋。
她從未見過那個年長她三歲的“謝家女”,但是她記得她曾經寫過
吾慕蒼竹,立竿筆直,風催之不折風骨。
眼前的青年明明是個男子,但“他”身上有種清冷的氣質,這讓嚴靜姝覺得,“他”和傳說中的冰美人謝知秋,好像是一類人。
此刻,外面的人還在對話
嚴仲一怔,道“這不一樣,你很有才華,若能教好你,將來必是棟梁之材。而我的女兒,我很清楚,她并沒有多少特殊之處,且是女子,多半只是玩玩而已,不必太過在意。”
謝知秋稍滯,說“先生連看都沒有看過,還是不要輕易下結論為好。”
說著,她上前一步,將桌上自己的兩篇文章收了起來。
“忘憂,你這是”
嚴仲詫異。
謝知秋回答“我覺得先生今日還是不要想太多書院里的事為好,請恕學生告辭。文章的事,若是先生還愿意指點,我改日再來叨擾。”
謝知秋頓了頓,又問“先生既然邀我到家中,莫非先生這些日子,其實有改變以前獨來獨往的作風,收一兩個弟子的心思”
嚴仲錯愕。
他是有這個意思,但還沒有向謝知秋開口,沒想到倒是對方先提起了。
雖然對方一言不合就將文章收走的行為有點不尊師重道了,但嚴仲倒不討厭有脾氣的小子,還是覺得不指點對方可惜,便點了頭,道“算是有一些吧,不過我還沒想好,你可有意拜我為師”
謝知秋搖搖頭。
她不卑不亢地道“我并不認為自己是個適合先生的弟子,不過,世上或許有比我更合適的人選。我倒認為先生所求,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這是何意”
謝知秋指指桌上那張簪花小楷寫的策論,道“先生何不仔細看看這個若是讀過,自會明白我的意思。”
謝知秋走后,嚴仲的同僚回來,對這“蕭尋初”竟敢對先生擺臉大吃一驚,心說果然是個紈绔少爺,脾氣和秦皓那樣的好學生還是有些不同的。
不久,同僚也告辭歸去。
客人都離開后,書房里只剩下嚴仲一個人。
說實話,從蕭尋初離開后,他就有些心不在焉。
他不太明白對方對他說的話,也不明白蕭尋初為什么會對他看不看女兒的文章有那樣的反應。
實際上,嚴仲之前并未多么關注這個小女兒。
一來,他已經有兩個兒子,教養兩個大兒子還來不及,分不了多少心思給小女兒。
二來,他認為大丈夫不該管婦孺之事,女兒也不是兒子,將來用不著出人頭地,還是交給母親教導比較好。
在他這個印象中,這個小女兒就是個平平無奇的小姑娘,平時喜歡布娃娃,最常做的事就是跟著她母親縫縫補補做針線活,性格還有點靦腆,實在丟進人堆里都找不出來,普通得很。
所以,他自不認為這樣一個小姑娘能寫出什么出彩的東西來。
不過,既然“蕭尋初”表現得那么古怪,他疑惑之下,姑且還是拿起這篇文章一讀。
誰知這一讀,嚴仲就愣住了。
嚴靜姝是嚴仲的女兒,困于家中少有外出,能獲取的信息有限。
是以,她平日里讀的多是嚴仲書房里的書,聽的多是父親的思想言論,就連對寫作的理解,也多來自父親點評其他學生卷子時的教導。
她自己可能都未察覺,可是,她一落筆,寫出來的內容,簡直就像將自己的想法、依照父親喜歡的風格雕刻而成。
這么多年來,讀過成百上千的文章,嚴仲居然還從未見過有誰能寫得如此合他心意。
當然,十四歲的半大小孩,又是初回寫作,筆觸難免有生澀幼稚之處,可即使是嚴仲,也明白不該在這種地方對嚴靜姝過于苛刻。
要知道他過往心思都放在兩個年長的兒子身上,幾乎沒怎么教導過這個小女兒,連她究竟是何時學了這么多、又是從何處學來的技巧都不知道,她能寫成這樣,已經非常出人意料。尤其是此文字里行間皆是誠意,乃是真心而為,嚴靜姝不必參加科考,也不會學那些舉子鉆研考試技巧,寫出來的內容倒比她那兩個絞盡腦汁擠字、滿心考試成績的兄長,要來得自然真誠,猶如未經打磨的璞玉。
嚴仲哪里想得到自己這個貌不驚人的女兒,竟寫得出這樣的一篇文章
他舉在手中,看得呆住,總算明白蕭尋初那句“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是什么意思。
不知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