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卯時。
天色不過蒙蒙亮,謝知秋已經自然睜眼,然后起床洗漱、換上官服。
方朝的京官一般卯時不到就要上朝,辰時左右散會,然后各部門各自開工。
謝知秋如今不過一個從六品官,以她的品級,還沒有上朝的機會。
但是,一般在各部寺長官早朝結束之前,下屬官員們就要及時上崗,這樣才能第一時間讓領導看到自己的勤奮,充分展現為朝廷獻身的精神面貌。
謝知秋披上一件大氅保暖,在早春黎明的寒風中離開將軍府,踏著雞鳴之聲,騎馬來到梁城西大街,步入大理寺。
哪怕是個大清早,大理寺已然有官員在活動了。
“哦李兄,今天來得這么早”
“哎,別提,早上被家里的小孩哭醒了,那哭聲真大啊,干脆出來躲躲。”
“說起來,你家孩子也快五歲了”
“是啊,天天鬧騰得不行”
這些人都是謝知秋日后的同僚,他們彼此之間看起來十分熟稔,一見面就寒暄聊天起來。
也不是沒有人注意到謝知秋這個生面孔,不過即使與她對上視線,他們也頂多是與她疏遠地頷首致意,并未交談。
謝知秋十分清楚自己的情況。
她從外表上并不是個好相處的人,而且初來乍到,想要融入環境,不能急于一時。
梁城不比外地。
在月縣,她一個正八品官就是青天大老爺。只要把控住衙門的衙役,在月縣她就真能說了算。
但是在梁城,一磚頭下去說不定就能拍死八個做官的,高官公卿數不勝數,謝知秋如今一個從六品小官,實在算不上什么,還不如表面上將軍府的背景來得醒目。
謝知秋剛回梁城,盡管她事先多少從蕭將軍那里打聽了一些朝堂上的情況,但蕭將軍本人多年游離在官場主流圈子外,知道得有限。于是,謝知秋決定,在徹底摸清如今的形勢前,還是先小心行事。
約莫辰時剛過,一個身著朱色公服的官員踏進大理寺。
方朝官員,三品以上著紫色公服,五品以上著朱色公服,其余官員一律是青色公服。
因此哪怕彼此是初次見面,但互相之間一看官服,頓識地位高低。
紫服官員乃是鳳毛麟角,多半得接近齊慕先那個水平才可。
謝知秋和她先前在大理寺見到的一眾官員,基本都是青服,因此此時一見朱服官員,謝知秋便知道此人必是大理寺里講得上話的人物。
果不其然,那人很快就注意到謝知秋這個新來者。
或許是由于謝知秋的外貌氣質實在出眾,他明顯得在謝知秋身上多掃蕩了幾眼,方才走過來,問“你就是蕭尋初”
謝知秋對其作揖“是,見過大人。”
朱衣官員大約五十多歲,身材中等,以后多半是謝知秋的上司,他對謝知秋談不上熱情,但也不算太冷淡,只是例行公事的隨意之態。
不過,這時謝知秋才注意到,朱衣官員身后還站了一人
與大理寺一眾官員相比,那人顯得過于年輕,比她或者蕭尋初大幾歲,但多半還不到三十。他沒穿官服,只是一身隨意的文人打扮。不過,一個人的實際情況往往會從細節中暴露出來。在謝知秋看來,此人看似低調,實則華貴之感已從方方面面泄露出來
他的衣服沒有太多稀奇之處,可手里的折扇一展開,扇面之畫明明并無落款,卻像是出自名家之手。
而且折扇下的扇墜,乍一看只是常見的觀音像,但憑借謝知秋這個文玩商人之女的眼光,那恐怕是千金難得的上等和田玉。
這么貴的玉石,他居然這般堂而皇之地掛在扇子下面晃來晃去,一副砸到也不心疼的樣子。
更不要提此人年紀輕輕,跟在朱衣官員身后,竟一點都沒有緊張惶恐,全然理所當然之貌。
反而是朱衣官員不時瞥向身后,瞧著有點緊張。
那常服青年對朱衣官員的暗中照料渾然不覺,一邊把玩著手中折扇,一邊饒有興致地左顧右盼,對大理寺很稀奇的模樣。
謝知秋眼神一定,想到自己從月縣一夜被召回梁城的異常升遷,再看此人,心中隱約有了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