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知秋無言。
眼前這女孩看上去比知滿還小一點,在她眼里,知滿不過就是個半大的黃毛丫頭,難以想象比她妹妹還要小的姑娘,竟已經在樂坊中供年齡比她們大上一倍多的人賞玩。
仵作觀察著謝知秋的表情,見她是確實不太了解樂坊的樣子,在解說尸體情況的時候,順嘴提及一些樂坊的情況,以作案件參考
“驗樂女的尸,看死因、年齡、外觀,就能瞧出原先的來歷,還有她家老鴇的性情。”
“梁城的樂坊,除了官營教坊之外,私營樂坊還分三六九等。”
“下等窯子不挑客,販夫走狗皆可入內,這里頭的女子往往死得最多,因病因外力都有;中流樂坊門檻會高一些,也有些戲曲彈唱之類的花活,里頭的女子若是過世,除了外貌通常更好,手上還時常能瞧出練過樂器的痕跡。”
“這回獄中這位爺去的是最上等的私營樂坊,這種樂坊接待的都是豪富貴賓,光是進個門可能就是幾千錢,普通人是進不去的。”
“里面的姑娘如果驗尸驗到很好認,她們通常細皮嫩肉、外貌姣好,手上有常年練習吹拉彈唱的薄繭,可見技藝超群,而且通常個個都是早亡,最大也不會超過二十歲。”
“早亡這一點,我原來不太懂。后來有一回,有一樁案子的涉事人告訴我,其實上等樂坊的生活還是比中下等要好些,但上等樂坊不留超過二十歲的姑娘,除非很紅,要不然樂女年紀大一點,就會如用廢的牛羊一般被賣到中下等去。”
“故而不是上等樂坊的女子特別早死,而是他們就沒有年紀大的姑娘。”
“另外,若是身份不明的女尸,辨別普通女子與樂坊女子有講究,尚未梳頭的清倌與已經留客的樂女也有區別。”
“樂坊女子無論上中下哪等樂坊出身,通常身上都有傷,有些傷勢駭人,但大多不致命,要注意與真正的死因相區分。”
“如果是尚未梳頭的清倌,年齡以十二三歲居多,身上一般是鞭傷。樂坊喜用一種叫三股鞭的皮鞭,這種鞭子抽人能引起劇痛,但不易傷筋動骨。這個年紀的樂女還不留客,只是表演和陪茶陪飯,所以只要不傷到臉,樂坊手段百無禁忌。”
“如果是十四歲以上的,多半已經梳頭,尸體除了產門會有明顯損傷外,還要注意身上是否有針眼。這種樂女已經留客,樂坊的調教手段會從鞭打改為更不起眼的針扎,特別是肉嫩敏感而隱蔽之處,大多會有針扎之跡。”
“因為樂坊路數各有差異,一些無名的樂女之尸,通過驗明她生前遭遇的手段,就能查到原先所屬的樂坊。”
仵作板著臉大致說了一番,又用手隔空點了點那女孩的尸身,道
“大人請看這具尸體。”
謝知秋聞言望去。
只見靜靜躺在地上的那女孩,正如仵作描述的上等樂坊女子那樣,是個容顏秀麗、皮膚白皙的少女。
她養著一頭蓬云長發
,五官尚未長成成年女子那般精致,但已瞧得出某種青澀的俏麗,若是尚且鮮活且如同謝知秋或者知滿那般衣食無憂地撫養長大,想必說話蹦跳的模樣都會十分可愛。
然而此刻,她面上已無半分血色,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肢體已然僵硬,露出的皮膚上遍布新傷舊傷,望之觸目精神。
只聽仵作描述道
“此女年約十三,死亡時間應在廿二日晚上子時,身上有多處鞭痕,但傷成約有三天以上,都不是致命傷。”
“她身上共有被尖銳之器擊打所致傷口十七處,致命的是頭上這一處,銳器刺入頭部,導致顱內出血當場斃命。”
“銳器此傷的痕跡,皆與現場發現的燭臺尖刺吻合,燭臺應當是兇器無誤。”
“此女產門無損,尚是處子,應當并未受到侵害。”
“但是,她身上還有拳打腳踢留下的淤傷,傷勢較新,說明她死前曾遭人毆打。”
“不過,這些傷口毫無章法,大部分也沒打到關鍵之處,行兇之人應當并非熟知打斗技巧的練家子,甚至可能喝醉了酒,只是憑著脾氣亂毆一氣。”
謝知秋沉著地聽完,她略一琢磨,問“照你先前的說法,從這女孩尸體的情況來看,她應當是尚未準備梳頭的清倌”
仵作頷首。
謝知秋靜默片刻。
這女孩身上鞭傷未愈,若按仵作的說法,那么至少在近期內,樂坊本來應該是沒有打算讓這姑娘留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