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知秋聽了了然。
大理寺審案并不完全公開,要是比秦皓品級更低的官員,恐怕就只能和普通百姓一樣被攔在外面等消息了。但秦皓好歹有一身奪眼的五品官服,還是齊慕先的弟子,他要進來看,差役多半不敢攔他。
不過,秦皓這么早就到了,居然待到這個點還沒走,著實異常。
謝知秋心知她這回算對齊慕先和齊宣正下了狠手,而齊慕先又是秦皓的恩師,秦皓一向對“蕭尋初”競爭意識強烈,這會兒沒準兒是來找她興師問罪的。
于是她垂頭趕客道“本官這兩日公務繁忙,侍御史大人還請回吧,若有事,可以改日再談。”
秦皓卻沒有離開,反在燈下望她,眼神百味交雜。
他說“這世上少有人會不帶偏見地為樂女考慮,更不要說還懷有悲憫之心地不惜與權貴為敵、為其伸冤。
“但在此之前,我認識另外一個人,與蕭大人性情相似。
“她小時候就偶爾會問,為何世人一邊鄙夷女子見識淺薄,一邊又不讓女孩與男子一般上學讀書;為何世人只會遺憾生女無用,不像男子能夠功成名就,卻從不給女子入仕科考的機會。
“我想,她若是遇到此案,雖然表面上看不出來,但說不定也正在心里嘲諷,明明樂坊里都是男子主動去尋歡作樂,為何倒默認被賣進樂坊的姑娘水性楊花、品性不端。”
謝知秋筆尖一停,輕描淡寫地道“是嗎。”
秦皓又問她“你是何時學會辛國語的還是他會幫你”
謝知秋道“我父親早年常組織軍隊與辛軍交戰,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母親又是雍州人,熟知外族文化。既然家里人都會,我年少時學過一點,有什么好奇怪的”
屋內異常安靜。
良久,她聽到秦皓輕輕嘆了口氣。
“謝妹妹。”
他忽然出聲喚道。
他說“以前你說想要當官,我只當是孩子的天真戲言。沒想到這身官服,居然真的很合適你。”
“”
謝知秋倏然抬頭。
秦皓望著謝知秋久違的面容,說不出心中是什么感覺。
謝妹妹大抵不知道,自從他基本確定內心的想法以后,看到的景象也穩定下來。
以前他看她和蕭尋初,總是一會兒一個樣子,晃得眼花。
可此時,在他眼中的謝知秋,已然是她真實的模樣。
二十出頭的年輕女子,身著五品朱色公服,頭戴烏紗帽,烏黑的長發,通透的眼眸,面容固然冷淡,但她的眼神十分清亮,令人挪不開目光。
秦皓就這樣站在外面,看她寫案宗看了一下午。
認真算起來,他已經好多年沒能正面看到謝妹妹的容貌了。
不僅是在謝妹妹嫁人以后,其實在她到及笄之齡時,謝家人就開始有意回避讓未婚的年輕男女當面相處。
所以,當秦皓看到已經長大成人的謝妹妹時,竟覺得有點陌生。
但是,她蹙著眉書寫到一半,有時仍會不知不覺將筆桿立起頂到臉上,在面頰戳出一個酒窩。
在秦皓看來,這個動作,和她年少之時,對自己要交給甄奕先生的文章不滿意的樣子一模一樣。
時光荏苒。
她依然是謝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