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謝知秋的身份展示在光天化日之下,燕子就天天往街坊上跑,著了魔般聽他人對謝知秋的閑言碎語。
若是沒什么惡意的夸贊之詞,她就松一口氣;若是非議懷疑多過贊賞,她與人爭論還在其次,當天她多半要難過一整個晚上,全然睡不著覺。
就在這種情況下煎熬得過了半個多月。
本來雙方的說辭還你來我往,就算覺得此事妖異的人更多一些,也沒有壓倒性的優勢。燕子正要略微松一口氣,然而,從禮部尚書史守成在太學公開講學那一天起,一夜之間,整個梁城的風向就忽然變了
“妖孽”“有違倫常”“女子禍國”“不祥之兆”“禮之不存”
謝知秋的風評,還從未像這樣跌入谷底。
太學生放眼整個方朝,也是讀書人里比較有話語權的一批人。太學乃是官立學府,能進太學的都是各州府推薦上來、考試亦能通過的優
秀學子,非但是未來棟梁,而且是舉子中進士以前,離朝廷最近之處。
這樣的人,縱然不是官員,也比尋常書生有聲望。
燕子一覺醒來,發現風向驟然導致如此,簡直大驚失色
她先是驚愕,復又絕望,隨后對謝大人萬分心疼,連晚上都輾轉反側
怎么辦這樣下去,謝大人要如何翻身
這些人怎么就這么愚鈍,看不出謝大人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好官
燕子連著數夜難眠。
終于,有一夜,燕子夜半起來,打開箱奩、翻開地板,甚至挖開了鞋底子,將她藏著的所有銅錢、小額銀票和散碎銀子都拿了出來。
這是她在梁城這幾年,在繡坊賣勞力,攢下的全部身家,本是安身立命的本錢。
謝大人這么好的人,說對她有再造之恩也不為過,當年謝大人能對絕境中的她伸出援手,難道如今輪到謝大人遇險了,她就什么都做不到嗎
燕子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將這些錢攥在手里,數了一遍,又一遍。
這點銀兩,在富貴人家看來,大抵什么都不是,但于她而言,卻是一生僅有的東西。
她知道自己人微言輕,一個織布的繡娘,論話語權,哪里比得過那些個讀過書的舉人老爺
不過盡己所能,總好過什么都不做,只一個人在夜晚難受懊悔。
天亮,燕子揣上這些錢,不等茶館開門,她已經輕車熟路地從后門繞了進去。
燕子當年在月縣是如履薄冰走過來的,在那種環境中收集焦家的證據,她得逼得自己八面玲瓏、長袖善舞。
盡管最初是不得已而為之,但事情過去以后,這份能力倒是留在了她身上,后來來到梁城當了知滿小姐的繡娘,她也是憑此才能混得如魚得水,一步步成了繡坊的女管事、謝二小姐的左右手。
燕子為人和善、性子開朗,對人總是笑臉相迎,還知道拿繡坊多出來的布匹到處做人情,幾年下來,與街坊鄰里以及各處謝家樂坊附近的商戶都處得很好,人稱一聲“燕姐”,出了門就是體面人。
果不其然,進了茶坊,人人都認得她,笑著與她打招呼。
燕子一一笑著應了,不時還會與正準備開門的伙計講幾句打趣的俏皮話。
寒暄以后,燕子徑自走向茶坊后頭正背著段子的說書先生。
她從袖中摸出一小包碎銀子,好脾氣地遞給他,道“孫先生,您是文化人,今兒能否幫我個事兒你以前不是擅講蕭大人破案那些個故事嘛,這兩天能不能多講幾遍,最好都講這個,算我的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