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我念一段。”
她一句話還沒說完,就被對方打斷,他嗓音在醉后多了股別樣的喑啞,長睫覆在眼下,眉峰在合上了眸子后,仍顯銳利。
叫人一時也分不清,他閉目是在休憩,還是在思考。
溫瑜在裝傻并不識字,和承認識字之間稍作抉擇,選了后者。這地痞并非蠢人,溫瑜甚至隱隱覺得,他肯定已察覺到了自己來歷不簡單,但他不尋根問底,眼下倒也還算相安無事。
如今他既點破了自己識字這一點,自己再一味裝傻藏拙,保不齊倒會被他查出更多來。
她瞥著躺椅上仍閉著雙目的青年,斟酌道“我只跟著家兄習了幾個字,認得的不多。”
對方只說“你念就是。”
溫瑜便借著油燈和火光,念起了那冊演義“道什么三皇五帝,功名夏后商周。英雄五什么鬧春秋,頃刻興亡過手。青史幾行名姓”1
她裝作不識那些繁復的字,怕吵醒了蕭蕙娘,嗓音壓得有些低,音色便于清婉中多了幾分綿啞,摻雜著洛都口音,更添了幾許別的味道。
外邊雪虐風饕,從門縫里襲進的冷風吹得火塘里的火都傾了傾,唯有那清悅的念書聲,依舊在屋中不疾不徐響起。
念完那第一回,溫瑜抬眼瞧蕭厲,發現他閉著眼沒做聲,不知是不是睡著了。
她便也沒再問話,只輕手輕腳地將那冊話本擱在了長凳上,又給火塘里添了兩塊柴禾才轉身進屋。
躺在不甚綿軟卻能避寒的床鋪上,溫瑜腦海里還想著那演義上的內容,都說以史為鏡,可知興衰,今人笑前人王侯,亦不知后世人,又是如何論如今的這些王侯將相。
溫瑜想到被困奉陽的父母兄嫂,心口便覺沉得慌,她前往南陳的這一路,縱使被親信們護著,也經歷了數次追殺,落難后在人牙子手上,更是夜不安眠。
今夜被引起了愁緒,只覺不知還要飄零至何時,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她再次翻過身,面朝房門而睡時,無意中瞥見從門縫里隱隱透進的一點火光,想到那地痞就在外邊的躺椅上睡著,不會再有宵小來犯,不知怎地,心下倒是莫名地寧靜了許多。
且不論來日如何,至少眼下,她尚能偏安在這一隅。
天剛明時,蕭厲便醒了。
火塘里的柴禾已燃盡,只剩白灰中一點炭火猩紅。
在躺椅上將就著睡了一晚,難免脖酸頸痛,他坐起來,抬手揉了一把脖子,面上已不見了昨晚的沉郁。
只在準備起身時,瞧見長凳上那碗已放涼的水,微怔了一下。
他記得昨夜沉淀于那風雪聲中的誦書聲。
有風從門縫里吹進來,碗口的水波便泛起了漣漪。
蕭厲盯著那碗水看了很久才起身,他手往衣襟里掏去,準備將昨日韓大東家給的銀子拿出來,交給蕭蕙娘,卻又摸到一方帕子。
他一并拿出一瞧,絹帕上的血跡刺目,帕角用蘇繡的針法繡出的一朵幽蘭也格外顯目。
他在那瞬間突然有了點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