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半路,等候已久的長隨跑來“爺,夫人喚您過去一趟。”
盧恒腳步一頓,已經猜到母親尋他要說些什么。他又聽長隨道“少夫人院里的珍娘,今兒個差人打探,依稀是打探表姑娘以往的事”
盧恒聞言朝西院方向沉沉看了眼,沉聲叮囑他“你切記盯著點她們,叫他們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
“是。”
得到肯定回答,盧恒才伸出指揉了揉眉心,他眸光沉沉有掩蓋不住的疲憊,卻知曉如今遠不是清閑的時候。
他步伐沉沉踏入鄭夫人院里。
果真見鄭玉珠與鄭夫人二人不知說了什么,皆是雙眸含淚,面色悲凄。
盧恒眸光微頓,聽鄭夫人朝他埋天怨地。
“可憐你那舅父,我只他那么一個親兄弟,他本事那般博學多才的人,可惜生不逢時,若是在以前,想必也是如同我那幾位叔伯,封侯拜相不在話下。哪里會落得個如此的下場母親知曉我兒的不易。玉珠的身份是否叫你難做你若真不樂意,我便帶著玉珠在永川待著,如何也不隨你入京”
鄭夫人一致對外瞞著,許多人都只知曉鄭家舅老爺幾月前病逝,卻鮮少知曉舅老爺實則是自盡而亡。
朝廷徹查前朝余孽,一路大刀闊斧,查到了江左,查到了鄭父頭上。
鄭父扛不住各方壓力,許是真有把柄,在夜半吞金自盡。
盧恒聽著母親老生常談的話,他自小到大也不知聽了多少次。
最初是哀哭他那早早離世的父親,后又哀哭起鄭家來盧恒以前聽到還會情緒起伏,到如今不見一絲波動。蓋因他知曉,母親只是以這般慈愛柔軟的話,達到自己目的罷了。
可他終歸聽不得母親的哭訴,只能安慰起來“這些年朝中屢有前朝余孽身影,十幾家涉入其中都逃脫不得,他們皆是朝廷重臣。可舅父不在朝為官,鄭家也早已敗落,如何能是什么通敵賣國的余孽此事看鄭家在舅父故去后未被下定罪便可知,想來舅父之事也算是人死債消,絕計牽連不到玉珠頭上。”
盧家這些年敗落,又遠離朝廷,許多傳聞他也是耗費許多功夫才探出。
鄭夫人想來也聽明白了,面上安穩了幾分,這才拿著帕子拭去面上淚痕,道“既不是逆臣,你舅父這些年戰戰兢兢,為何還有此飛來橫禍”
盧恒嘴角牽扯出嘲諷,“兩姓家奴,豈得善終。”
鄭玉珠聞言面色煞白,無助落淚。鄭夫人則是氣急,呵斥盧恒“那是你舅父你怎可說此等大逆不道之話”
盧恒以掌掩面,忽地笑一聲“我又何嘗是在罵舅父。我盧家本就是降臣,與鄭家又有何異降臣么,總是這般的”
盧恒心知,這非是誰的錯。
蓋只因母親的話,生不逢時罷了。
只不過鄭夫人自來有自己的偏執,并不愿意聽這些,她只將一切的過錯遷怒到旁人身上。
盧恒有些為難,勸說自己母親“母親莫要為此事遷怒樂氏,長公主離世幾載,她從不懂外邊的事兒,朝廷決斷之事與她何干”
鄭夫人一聽,嗓音剎時拔高幾度,連方才的哭腔也不復存在,只神情譏諷道“樂氏無辜你瞧瞧你走的這些時日,我可是要將她當一尊菩薩供著,哪家的兒媳像她那般金貴的打不得罵不得的她樂氏無辜,她若無辜我可憐的珠兒豈非更無辜”
鄭玉珠原只在一旁安靜聽著,見母子二人又要爭吵,便連忙膝行上前,跪在鄭夫人身邊勸住她,“姑母,不要說了。樂氏如今是阿兄的妻子,你不能為了我的境地,叫二兄二嫂失去夫妻情分,玉珠能得姑母二哥不嫌棄收留已是感激涕零,若是鬧得府上不睦,玉珠才是死有余辜”
豈料她這句更引來鄭夫人潑天怒火,她狠狠剜了這個兒子一眼,更覺得虧欠鄭玉珠,幾乎從牙縫里擠出字句“你憐惜她,你也不憐惜憐惜你這可憐的表妹,不憐惜憐惜辛苦養你長大的母親當年若非她母親以權壓人,當年若非她樂氏蠻橫”
時隔多年,盧恒一時陷入過往的海市蜃樓里。
他喉結微動,許久都掙扎不出,終于忍不住抬眸朝鄭玉珠看去,卻恰巧鄭玉珠抬眸,落入她那雙含著淚的杏眸里。
母親的話響徹在耳畔。
“你欠著玉珠的樂氏欠著玉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