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長公子于雅集赴宴偶遇友人,得知一女郎去世的消息。
那日風和日麗,青年對著茫茫江波,半垂著的眸子難辨悲喜,只濡墨為亡人作了幅畫,墨跡未干,畫被風吹走,被一欺男霸女、惡名在外的紈绔子弟所見。
見畫上女郎貌美,那紈绔子弟色心大動,回府后私自畫出那女郎衣衫不整、春情難耐的模樣。甚至還在私宴上將畫拿出炫耀,稱得神女入夢,有感而作。
彼時長公子也在。
只淡淡望去一眼,并不以為意。
但次日,穿云聽聞那浮浪子弟死于陰溝,某處被野狗撕咬一空。
那夜晏府設宴,長公子與名士談笑風生,唯獨一直跟在身側的破霧不在。
穿云未曾親眼見到那畫中女郎,只旁側敲擊,從破霧處得知畫中女郎與郎君并不算熟絡,甚至還招惹過他。
世家中人以利當先,情隨利動。
穿云猜測,以晏書珩的性情,與其說是見不得那浮浪子弟玷污已故之人,更像是見不得自己的畫為人玷污。
按理,刺客險讓郎君喪命,對可能是刺客妻子的人,應更恨才是。
穿云不免好奇“您為何要給刺客的妻子請郎中”
晏書珩正提筆蘸墨,頭也未抬地淡聲道“我既承了她一聲夫君,替我的妻子請郎中不是天經地義的事”
提及刺客,少年眉間肅起“這幾日我們在城外及山間小院附近加派了人手,并未見到可疑之人,城中也搜不到,那刺客莫非是會隱身術還有鄭五,依然杳無音信。”
晏書珩長指輕叩筆身“刺客當不會回來了,鄭五,大抵也是。”
他笑著說罷,又道“多想無益,明日我要攜美出游。”
穿云沒有破霧那般縝密,關于晏書珩的舊事也所知不多,猜測他這是想拿刺客的妻子當做誘餌,忙去準備。
晌午,竹鳶領來郎中。
這回的郎中措辭斯文,聲音蒼老,想必是個醫術精深的老郎中。
阿姒燃起希望,主動告知“我于八個月前受了傷,過往記憶全無,還不時頭疼,失明前我險些墜馬,雖未受傷,當夜頭痛許久,次日便失明了。”
老郎中切過脈,又仔細查看她雙眼“夫人失明非因眼疾而起,當是腦有淤血,您似乎不清楚此事,莫非傷后未看大夫”
“請是請過的,只是”阿姒稍稍停頓,語氣漸涼,“那郎中隱瞞了。”
當初她從病中醒轉時腦中一片空白,只記得自己似乎叫“阿姒”,見床前立著個清瘦的中年男子,下意識喚了聲“阿爹”。
那中年男子便是鄭五。
鄭五愣了會,判斷出阿姒失了憶。
隨即他告訴阿姒,自己便是她爹爹,是位郎中,早年為了生計把她托付給故鄉的親戚,因戰亂把她從故鄉接來歷城,來時道上馬車傾翻,讓她受了重傷。
阿姒依稀有種直覺,她的確是因戰亂才隨親友離開故鄉,爹爹也確實不在身邊。
因而她對鄭五的話深信不疑。
若非那夜親耳所聞,她怎么也想不到,平時對她那么好的爹爹竟是個陌生人,待她好是要借她獲利
如今聽郎中一說,更為明了。
當初他救下她,是見她面容姣好,想將她送給好色的城主。被誤認后才將錯就錯,想先和她培養父女情誼,日后得更多利處。
鄭五能替城主治病,醫術必也精湛,他不希望她恢復記憶,便故意不替她診治,一拖再拖,才引發后來的失明。
好個為她計深遠
好個醫者仁心
她收回思緒,問郎中“可能治愈”
老郎中嘆息“久病成疾,腦子里的傷本就棘手,老夫也只能開些方子亡羊補牢,夫人也要做好無法復明的打算。”
縱已想過可能無法復明,但聽到這話時,阿姒心口仍如針扎火燎。
郎中走后,竹鳶上前寬慰“夫人莫太難過,我家親戚當時病了,郎中也說備好后事,但這會還不是沒事人似的。”
阿姒笑笑“我無礙。”
她垂下眸,壓下眼底寒意。
原本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還想恩怨兩消。但如今她改變了主意,若有生之年再遇鄭五,定要以牙還牙
阿姒只失落了一小會,又是無憂無慮的模樣。這夜她歇得有些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