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燭盡暗后,竹鳶出了小院,將今日聽到的話報給晏書珩。
晏書珩正在曲橋上散步,眉心漸攢“她受過傷,且失憶了”
竹鳶“失明也是因腦中有淤血且未及時就醫,能否復明還未可知。”
晏書珩低頭想了想,又問“除去失明,可有其余癥狀”
竹鳶搖搖頭“女郎同郎中說自己偶爾健忘頭疼,其余并無異常。”
晏書珩低眸沉吟許久。
微帶感慨的話在夜色中顯得寂落遺憾“她是真的盡忘前事,可惜。”
竹鳶回了小院,破霧認真剖析前后諸事“若是如此,那女郎受傷或許也并非意外,而是有人蓄意加害事后發覺她失憶才將計就計,將人送到長公子身邊。
“如今看來,女郎當是不知情。”
晏書珩笑道“破霧心生憐憫,認為我該放了她,對么”
破霧想解釋稱他當初曾偶然得過那女郎的相助,但記起晏書珩對貼身護衛的要求便是“心如寒鐵,身如飛箭”。
他神色變得毫無波瀾“公子憐憫,屬下便憐憫;公子若有其他安排,屬下亦照做。只是屬下不解,那人為何要把女郎放在您身邊,莫非是想讓您在親事上出錯”
如今世家門閥之間大都相互聯姻,以穩固權勢,長公子是未來的一宗之主,姻親上自然馬虎不得。
晏書珩含笑折下一片竹葉,指節如竹,和竹葉渾然一體“若是有意為之,那人必對我的喜好相當了解。又費盡心機弄來個聲音相似的刺客,或許,還知道些別的事。”
破霧猜不出,只能寄希望于能從陳、姜兩家中能查出些什么。
他看向晏書珩。
青年正把玩竹葉,指腹捏著葉面,自葉尾緩緩順至葉尖。
仿佛把玩匕首鋒利的刃尖。
正值望日,明亮月色將竹影打在青年那修勝玉竹的長指上。清風拂過,竹影搖曳,周遭景象漸漸扭曲
竹葉成了一枝竹竿。
一只稚嫩瘦白的小手扶住竹竿,淘氣地問“阿爹我可像個采蓮女”
腦袋被輕揉了下。
有個溫和的聲音無奈道“念書時也未見你如此熱忱。”
提到念書,小孩很是不滿,猛搖竹竿,竹筏輕晃,漣漪圈圈震開,復又消散,碧波翠荷亦被震碎,又是死一般的寂靜。
許久后
“為何讓我畫十七歲的你”
清越聲音如玉落幽潭,打破無邊寂暗,如鏡水面上,漣漪又起。
有微光蔓延,所照之處,水面冒出片片嫩荷,花開花落,初日荷花已成蓮蓬。
蓮蓬被一只纖柔的手摘下。
又被另一只修如玉蕭的手接過“但你尚在金釵之年,我如何能畫十七歲的你”
清稚女聲如銀鈴陣陣,煞是悅耳“我不管,要么以畫抵債,要么以人抵債,大哥哥你且自行權衡”
青年輕笑“那我覺得,娶十七歲的你,比畫十七歲的你合算。”
心尖忽而悸動,如漣漪漾開。
不料狂風驟起,小船傾翻,那只修如玉竹的手忽然消失。她拼命往前游去,只抓住一朵帶血蓮蓬,心間宕然一空。
流水退去,腳下成了平整的木地板,侍婢端著漆盤上前,其上盛著羅裙釵環,裙衫微光流動,步搖熠熠生輝。
溫潤好聽的嗓音變成恭敬規矩的婦人聲音“女郎,該更衣赴宴了。”
她赤著腳懶懶起身,展開雙臂任婦人侍奉著穿衣,步搖方戴上發間,垂懸的珠翠忽而輕晃、發出清脆聲響。
身后有平穩的腳步聲走近。
來人語氣中帶著若即若離的繾綣和逗弄“小阿姒不記得我,可我還記得當初承諾,兩年太久,我不愿等,不如”
話語溫柔繾綣,卻讓她無比心虛,惶恐地轉身,卻不見說話的青年。
明亮廣室成了荒野。
頭頂寒鴉簌簌飛走,發出可怖凄鳴,踉蹌奔跑中,目光所及處皆晃成虛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