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淡道“為將軍松綁。”
漢子見身份已暴露,索性抬頭,粗聲道“長公子雖曾是先太子心腹,可此一時彼一時,如今您是南周新貴,貴比天皇,而我趙敞一賤民,故國不再,舊主已故,怎擔得起貴人一聲將軍”
言辭間盡是諷刺,句句暗指晏書珩,晏書珩平靜得近似一樽無悲無喜的佛像,周身籠著溫和卻疏離的霧。
另一幕僚出來斥道“當初胡賊入侵,中原大亂,長公子南下,亦是為先太子謀劃。后來長安城破,先太子命陳少傅和將軍您護送小太孫南下,當初小太孫仍在逃亡半道上時,祁家便想扶持今上登基,是長公子以禮法相勸,此事才被壓下。可惜陳少傅遇害,將軍和小太孫亦不知所蹤,后來江東殷氏不知從何處弄來個假太孫,以此為由起兵謀逆,長公子查知真正的小太孫已去世,這才擁戴新帝登基你我是大周臣民,當以國朝安穩為先,難道要任它繼續亂著”
趙敞冷哼“誰人不知如今南周是祁、晏當權,若說晏氏無背主之心,老子不信”
那幕僚羽扇一拍,要繼續辯駁,被晏書珩抬手制止。
他屏退眾人,只留破霧近身保護,而后平靜地看向趙敞“瑯琊王登基,的確有我晏家推波助瀾。但我與殿下一道長大,殿下信重我,我沒理由加害小太孫。但我亦有私心,自要為自己和家族謀利,哪怕疑心陳少傅和小太孫之死有蹊蹺,但在今上登基已是眾望所歸時,小太孫又尚年幼,即便他無恙,我也會隨波逐流。”
趙敞沒想到他會如此爽快地承認,冷嗤一聲,未再說話。
晏書珩不欲廢話“將軍有所不知,襲擊您的賊匪正是我要抓的刺客,我的人是誤打誤撞才把將軍抓來。”
“難怪”趙敞呸了聲,“那你說,他們為何故意讓你發現我行蹤”
“許是想給我添些麻煩,順行調虎離山之計,趁亂逃走。將軍曾護送小太孫逃難,若我與您有牽扯,恐惹其余世家和新帝忌憚。”晏書珩上前一步,意味深長道“又或許,他們查知小太孫還活著,欲尋到人,讓當初支持先太子的世家反對新帝,激起眾世家鷸蚌相爭,以漁翁之利。”
趙敞目光頓時凌厲“胡扯小太孫都被害了,你說甚鬼話”
他目光難以察覺地一閃。
晏書珩了然笑道“人話還是鬼話,將軍想必比我更清楚。”
趙敞諷道“難不成你想效仿殷氏,扶個假太孫操控朝局”
“如今晏氏權勢正盛,我又得新帝信重,作何要自損利益”晏書珩聲音忽而低了,“我只是記得殿下很疼這個孩子。”
趙敞半信半疑地看他“為何”
為何要冒著被眾世家和皇帝察覺后猜忌排擠的風險去保一個孩子。
晏書珩自不會將全部想法說出“大概,是想百年后再見殿下時能心安吧。”
他只說了句“將軍自行定奪”,便走出暗室。
回時已是斜陽夕照,馬車的影子落在石板路上,被拉得極長。
晏書珩挑開簾子,霞光涌入,將他側臉勾出一道絢爛光邊,他望著殘陽,僅是淡淡笑了笑。
穿云亦隨之望向簾外。
郎君于十五六歲便已入仕,起初一步一個腳印。兩年前礙于祖父之命和家族利益,不得不放棄支持與他志同道合的先太子,轉而前往南方籌謀,自那后,郎君更熱衷于權術,也更不擇手段,履立事功。
有時穿云覺得,無論洛陽還是建康,都是座金光熠熠但密不透風的金籠。那些煊赫一時的宗親世族們是被權勢圈住的虎豹,為了穩住地位,只能無休止地相互撕咬。
少年收回感慨“兩日后便要回建康了,郎君有何要安排”
晏書珩收回手,氈簾落下,霞光遁走,車內再度變得昏暗。
他聲音里的情緒也變得朦朧“無甚,只是有個人,我得帶在身邊。”
穿云以為是那不識好歹的趙敞,氣道“長公子可要屬下準備鐐銬鐵鏈”
晏書珩溫和地看他一眼,輕笑“應當不需要,但也說不準。
“待我回去問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