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犁收回刀“你愛談不談,你的女人餓死了也與我無關。”但盡管如此,他仍吩咐小嘍啰送去吃食。
人走后,殷犁打量著晏書珩。
“你和晏時生得很像,但他話少,說話也不像你那么多彎彎繞繞。可惜晏二公子死了,但死了也好,不必看到十九年前他用命護下的雍州落入胡人之手。”
晏書珩抬眼,目光篤定“叔父若在,只會恨自己時日無多,不能拼盡最后全力擊退胡虜,而不是眼不見為凈。”
殷犁聽懂了他的暗諷。
他仰面長笑“大周淪為南周,難道是因缺少報國之士不,是因皇族世家斗爭無休權柄在爾等手中,只是穩固地位的工具,而非保家衛國的劍”
他目光像利箭,仿佛要穿過晏書珩眸中,把他真面目逼出來。
這是一雙銳利而堅韌的眼。
透過這眼眸,晏書珩似乎望見了十九年前,大周破碎的戰旗插在戰死將士的尸骸上,彼時這雙眼的主人尚是少年,率數千兵馬迎向胡人數萬鐵騎時,眼神定比現在還要堅毅。
他的叔父晏時,亦是如此。
晏書珩收回目光。
殷犁亦轉過身,語氣平靜“我少年時蒙你叔父賞識,念在故人份上,我會送你們離開,但貢品,我不會還。”
晏書珩倒不意外,之前他派人打探過,山寨中有兩位當家,大當家仁厚但能力不足,負責鎮守主寨和安置流民中的老弱婦孺。而殷犁為了掩人耳目,也為震懾眾山賊,做出暴戾嗜殺的模樣,帶著眾山匪在外擄掠,實際上他所擄掠的都是些士族富戶,殺的也都是惡人。
他頗贊許卻也遺憾,“貢品若是能讓那些流民過得更好,不要也無妨。可胡人一日不逐,未來,流民還會有十萬、百萬,將軍又能收容多少”
殷犁不耐煩了,目光冷厲“你莫要以為僅憑你叔父當年的知遇之恩,便可拿捏我。若你執意不走,我便要取你項上人頭,償還殷家家主的救命之恩”
晏書珩不以為然“若真忠于殷氏,將軍為何在殷氏謀反前夕借傷退隱,難道不是不愿被殷氏利用”
殷犁目光一暗,他說對了。
十九年前,胡人進犯雍州,周軍節節敗退,朝廷欲求和,晏時堅持不撤兵,重用他這初出茅廬的少年。
兩人一道以少勝多擊退敵軍,晏時卻也因此戰死,死前囑咐他勿忘初心。他的確沒忘,可朝廷擔心晏氏功高震主,世家怕晏氏因此一戰一家獨大,聯合起來反對他們繼續收復涼州。
朝廷許了殷犁功名利祿,卻不用他上陣殺敵。他年少氣盛,一氣之下落草為寇,游走在雍州一帶,與那些侵犯邊境的零散胡人作戰,期間觸及了一些世家的利益,被世家派出的刺客襲擊,奄奄一息時為江東殷氏的人所救。彼時的殷氏家主,稱自己亦有驅逐胡虜之志。
殷犁成了殷氏的人。
可他錯了,在世家
眼中,兵權與家國無關,更多與權勢有關。
他看出殷氏要借小太孫把持朝政,不愿淪為世家斬獲權勢的刀劍,也對局勢失望,這才就此隱匿。
晏書珩望著幽深群山。
“權勢雖為高潔之士不齒,但若無權勢,縱天降英才也寸步難行。將軍以為落草為寇便沒有爾虞我詐了么”
他把那個賊寇射殺馬匹,稱是受二當家命令,借殘害馬車中的世家弟子來給新城世家惹麻煩的事說來。
殷犁臉色慢慢變冷。
晏書珩觀他神色,猜出這道命令大抵與那“仁厚”的大當家有關。
但說太多反倒適得其反,他點到為止,隨即將所謀之事告知。
殷犁盯著他“你要收編殘兵,當真是因為想承襲晏時遺志”
殷犁不是朝中那些文臣,冠冕堂皇的話反易令他厭惡,晏書珩便直言“將軍赤誠,在下便也坦誠。養兵不易,出于惜才之心,我惋惜那些兵將;出于朝局考慮,無論是皇族、還是包括晏氏在內的世家,都需平衡祁家兵權,以圖穩定;至于我個人,除去承襲長輩之志,亦有私欲,不想手無實權,受人掣肘。
“我自認不如將軍高義,但你我也算殊途同歸。若有才之士皆避世,何人來改變時局十七歲時便能以三千兵馬退三萬強敵,我只知道將軍一人。”
殷犁繃緊下頜,沉默許久。
晏書珩又道“宜翎郡守李壑,正直高義,將軍與他當志同道合。”
殷犁未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