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潁川后不到半月,皇帝臥病,本就野心勃勃的眾皇子在各自背后世家擁護下,徹底露出獠牙。
不知是哪一方先開始的。
像本就干旱已久的土地被巨人重重踩了一腳,從洛陽宮那一點開始露出丑陋的裂痕,一道道可怖的裂紋漸次裂開,波及整個中原。
自此,阿姒每日都能從九哥口中聽到一些觸目驚心的消息。
“帝崩,洛陽宮亂。”
“胡虜伺機而入,雍州危。”
“鮮卑亦尋隙而入,兗州以北大半國土輪入敵手。”
這些消息像一道道利箭,將插在洛陽城頭那寫著赫目“周”字的那面帥旗刺得千瘡百孔。
最終旌旗飄落。
“匈奴人兵臨洛陽,司州危。
“太子殉國,少傅陳伯安臨危受命,護小太孫南下。”
覆巢之下無完卵,就連當初對皇位勢在必得的三皇子都因一戰失利死于胡人之手,先帝幾位皇子,亦相繼因為內斗或者外敵死去。
司州的流箭雖暫且飛不來潁川,但已是人心惶惶,看不見的利箭從每個大周人心里穿過,留下一個個空洞,叫人惶惶不安。
作為大周子民,阿姒恨極那些攪亂朝堂又棄國難逃的鼠輩,可作為一個女兒,她只求爹爹不要顧及所謂氣節忠義,最好帶著小太孫義藏起,藏得越深越好。
可噩耗仍是傳來了。
“陳少傅將抵潁川之際,遭賊伏擊,下落不明。”
小太孫下落不明。
但爹爹最終回來了。
他躺在狹小的棺木中,總蘊著溫厚笑容的眼永遠地閉上了。
因小太孫下落不明,帝位懸而未決。直到殷家聲稱尋到小太孫,要扶其登極。可誰料那竟是他們尋來的替身
又因殷氏一直扶持三皇子,排擠陳皇后所出的太子,自然無人相信殷氏會好心扶太孫登基。南方世族紛紛群起而攻之,殷氏事敗,闔族盡沒。
后來朝廷查知小太孫已隨少傅一道遇害,眾世族這才扶持新帝李霈登基。這場由眾多母族強盛的皇子掀起的大亂,最終以大周喪失半壁江山,且宮女所出無權無勢的九皇子登上帝位而告終。
何其諷刺
阿姒不忍再回憶。
她告訴自己,就像殷氏弄來假太孫當替身般,那埋在黃土下的,也只是爹爹弄來的替身。真正的爹爹,就藏在某處山林間,像幼時帶著她和阿姐隱居游玩那般,帶著小太孫遠離世俗。
睜開眼,下巴不知何時懸了滴淚珠,最終似斷線珍珠般墜下,砸在檀木矮幾,碎珠般四濺開。
透過層層白幔,阿姒隱約見到了一個高大的身影,她正處于意識凌亂之際,不知自己身在何方,渾渾噩噩地朝著那個高大身影輕喚“爹爹,是你么”
來人稍頓,沉穩的步子邁近,撥開層層紗幔,露出一雙疏離的眼眸。
阿姒徹底被拉回現實。
她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人,從混亂無序的記憶中,尋出個名號。
“你是王爺”
建康王依舊是冷眼看世間的模樣,看待阿姒如同看周遭白幔。
“你可想起一切”
阿姒不知他為何要關心她的私事,更不知他可會威脅自己。
她不答只問“是您救了晚輩”
建康王淡淡頷首。對她的顧左右而言它,他像個長輩般持縱容態度。
阿姒見此,又問“晚輩可否冒昧相問,晚輩自幼養在深閨,與王爺素不相識,為何您數日前初次見到晚輩,便知晚輩姓陳又為何會救下晚輩”
建康王神色無波,像樽木雕玉像般,缺了點凡人氣息“我不曾見過你,但我與你姑母孝仁太后曾是”
他頓了頓,似在思考他們的關系,最終得出個結論“舊識。”
阿姒一時未反應過來孝仁太后是誰。稍許,她才想起,這是新帝為她姑母陳皇后追封的謚號。
可阿姒訝異的是,雖說家中人都說她和姑母生得像。
但也只有六分像。
且那是三四年前的事了。十五歲后,阿姒出落得越發嫵媚,漸漸地和端雅清麗的姑母越來越不像。阿姐和爹爹是出于習慣才會說她們二人像,但若是未見過她少時模樣的人,根本瞧不出來。
且她從未見過這位王爺,他如何能說出她和姑母相像的話
除非他對姑母的容貌記得深刻。
于是阿姒大膽猜測道“您是我姑母的摯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