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隔了一夜,武卒再看隋玉險些不敢認人,昨日那張美得如雨水打落花瓣的臉,現在看來浮腫又憔悴,攝人的眼睛黯淡無光,眼下掛著青黑,嘴角甚至掛著一串水泡,再無明艷的姿態。
“你們這是要去哪兒”武卒挪開視線問。
“隨便走走。”隋玉沒有精神說話,但考慮到武卒可能有出城的法子,她直言打探“趙西平死了,他爹娘還不知道,我作為趙家兒媳婦,想親自去跟二老說一聲。但我是奴籍出不了城,官爺你有沒有法子讓我出去幾天”
武卒擺手,說“這個你不用操心,我們會安排人去報喪。”
報喪隋玉心里一窒,她沒有力氣再說話,緩慢地挪動步子繼續走。
武卒望著她,問“你可愿意改嫁趙兄弟托我多照看些,你若是”
“嫁你娘的頭。”隋玉扭頭唾一口,她考慮過死,現在什么都不怕,有脾氣就發,心里不舒服就罵。她四處看一眼,腿一抬脫下鞋,下一瞬拎著鞋砸過去,手指著武卒罵“你個道貌岸然的狗東西,一口一個兄弟,趙西平才死了幾天就催著他媳婦改嫁你急著找人改嫁,回去宰了你爹,把你娘提腳賣了。”
隋玉練過箭,準頭好,她突然發難,武卒沒有反應過來,一雙帶著溫度的鞋子正中目標砸在臉上。
巷子里有人,看見的人笑出聲,武卒掛不住臉,他心里生惱,本來打算試探試探情況就把扯的謊說破,他還真不敢讓隋玉改嫁了,畢竟是謊報死訊,鬧大了不提趙西平找他算賬,就是在校尉那里他也落不了好。現在挨了一鞋底,他改變主意不想說了,反正隋玉也沒改嫁的想法,先讓她折騰幾天。
隋玉撿回鞋穿上,帶著隋良繼續走。
“小兄弟,別跟她計較,她死了男人心里不好受。”孫大娘說,“進屋來洗洗臉,還沒吃飯吧”
武卒跟她進屋洗臉,他一時起意,跟孫大娘打聽隋玉的為人。
“唉,隋玉性子不錯,人也好,是個肯吃苦的,就是命不好。你別看她長得好就覺得她不是正經人,以后別提改嫁的事,趙夫長死了,她也想跟著去,哪里會改嫁。”孫大娘也怨這人沒眼色,不怪隋玉拿鞋底打他,換成她,她舀瓢糞潑他一臉。
“你的意思是她想死”武卒心里一驚,后背有些冒汗。
“可不是嘛,昨天就在找人收留她兄弟,昨夜估計就是在尋死,被她兄弟發現了,孩子嚇壞了,哭得半條巷子都聽見了。”
孫大娘還在絮叨,武卒已經站不住腳了,這下事可鬧大了,隋玉還真是一心掛在趙西平身上,竟然烈性的要殉情。他心里撲通個不停,是他小瞧了她,萬幸人還活著,不然趙西平回來能殺了他。
“哎不洗臉了”孫大娘見人跑了,她舉著水瓢一臉疑惑。
武卒沿著隋玉走的方向追了出去,沒看見人,他站在街上嚇得渾身冒汗,心里冒出一百種隋玉尋死的法子。他吊著一只帶傷的胳膊往河邊跑,然而河
流綿長,他跑得喘不過氣了也沒找到人。
不得已,武卒只能去找一起回來的兄弟,想讓他們幫忙分頭找,然而其他人一聽他把事鬧大了,誰都不肯沾手。一個為了給媳婦脫奴籍甘愿去戰場上搏命,一個聽說男人死了就要殉情,這夫妻倆瘋得讓人害怕。但凡兩人都死了還好,但趙西平是有命回來的,他回來見媳婦被人害死了,那不得找人賠命這事誰沾手誰倒霉。
武卒大罵一通,他氣得心里竄火,但又不敢多耽誤,只得緊鑼密鼓去各處繼續找人。
隋玉去胡府沒見到隋慧,門房不給她通傳,她只能又牽著隋良回去。
奴籍奴籍,隋玉心里反復默念,她恨死身上套的這個奴籍,奴隸不是人,像只圈養在圈里的羔羊,她再努力也只是比別的羊多吃幾嘴草,生死自由皆不由己。
若說昨天隋玉還十分后悔曾經千方百計讓趙西平為她脫奴籍,這時她望著遠處固若金湯的城墻,悔不當初的情緒煙消云散。
她可以為自由付出生命的代價,絕不悔對自由的追求。
“良哥兒,我想去陪你姐夫了,這是我跟他約定好的。臘梅嫂子的性子大大咧咧的,是個好人,你去了她家聽話點”
“我不要,你也帶上我吧,像姨娘帶上你一樣。”隋良懇求,“我想跟你一起,我們去找姐夫,去找姨娘和爹。”
他滿眼的渴望。
隋玉潸然淚下,她蹲下抱住隋良哭,哽咽道“良哥兒,你還小,活著更好。”
“那你也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