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方一字一句說得簡練直白,玉蘅落卻像一瞬間被抽空了靈魂和力氣,茫然地凝視著身前已然枯竭死去的軀殼,眨一眨眼,淚珠便滾落下來。
其實他想過的。
他想過自己的死會令兄長大受打擊,想過兄長會為此悲慟傷神,乃至一生都走不出這個陰影。
可他以為最壞的結果不過玉綺芳出走,帶著他的尸身自欺欺人地隱居在市井鄉野,從此碌碌無為度過余生。
哪怕到了剛剛他異變為怪物時,玉蘅落都沒有想過他會死。
原來親眼看著摯愛的親人死去,觸碰他冰涼的尸體,接受再也看不到他的事實,是如此慘痛的一件事。
他的兄長就是這樣被打擊得一蹶不振,心神崩潰,以至走上絕路的嗎
玉蘅落的悲傷無聲地潰堤,化作眼淚大顆大顆落下,好像永遠沒有流盡的時候。
他自虐般地想,兄長決定修煉邪術的那一刻,到底在執念什么
是想將他復活,還是
玉蘅落難以自抑地想起分別前夜,他們兄弟最后一次見面的場景。
玉綺芳難得有半日清閑時光,一入夜便提著美酒小菜溜達到玉蘅落院里,笑意盈盈尋他賞月。
彼時,玉蘅落正在清點行囊與物資,被繁雜的數字弄得心煩意亂,抬頭卻看見自家兄長倚在門邊故作瀟灑地朝自己伸手,忍不住一笑。
不過,他心情雖好了不少,可正事要緊,仍不免遺憾地以第二日要乘船離家為由拒絕了。
玉綺芳頓時不高興了,揣著手低著頭蹲在門外,如同一朵幽怨的大蘑菇,嘴里咕咕噥噥地說“弟大不中留啊,養你還不如養塊叉燒,還能下酒。”
玉蘅落無奈扶額,只得擱下翻得亂七八糟的清單坐到他身旁,如往常那樣哄道“待我歸家,一定陪兄長大醉一場。左右時日還長,兄長何必急于這一時半刻。”
玉綺芳又嘟囔一句,忽然勾住他的頭把他梳理整齊的發髻揉亂。旋即夸張地嘆了口氣,將酒菜擱置在旁,拿起了單子替他清點物資數目,一邊點一邊敲他額頭,罵他木魚腦袋,這么簡單的事都做不明白。
再后來,兄長說了什么,做了什么,他皆記不清了。只記得那晚月色很美,照進窗戶落在兄長衣擺上,如雪如霜白得晃眼,一如今夜。
那時誰又會知道,一句說慣說煩了的“時日還長”,到如今,會變成歷萬死也不可追回的美夢呢
或許玉綺芳從未奢望過他能復生,只是想用邪術喚回他的魂靈,或者幻象,與他再見一面,補上未赴之約。
喝完那杯酒,見過故人,他便會坦然赴死,不使自己化為邪魔擾亂人間。
奈何執念深重難自解。
奈何天意不成全。
玉蘅落失魂落魄地趴伏下去,把頭抵在阿棋冰冷的指尖。
他不敢再看天上那輪鋪陳三萬里的明月,正如阿棋不敢看冰棺。
云不意把自己打成一串中國結,豎起的葉子尖尖立在秦方頭頂,被他無奈地扒拉下來握住。
他也不在意,靜靜望著黑貓蜷成一團的小小身影,耳邊是玉蘅落山呼海嘯的哀痛心聲,因太過磅礴繁復而聽不真切,卻將那深重的憾恨釘在他心里。
那心聲要如何形容呢
大概是
我從此不敢看觀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