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與太子后來的事,執柔也是陸陸續續從下人們口中得知的。光祿勛并數位內史趁著永福堂亂起來的功夫,護送著太后、皇后與太子一道,換了衣物趁亂出了城,如今已至益州。追隨者數萬之眾,太子齊桓已在昨日登基為帝。
齊桓本該是名正言順的天子,只是薛伯彥權傾朝野,他不認這個皇帝,大臣們也不敢認。除了連夜跑去益州追隨齊桓的數十大臣外,未央宮里的舊臣們私下里仍叫他太子。
執柔聽過后也沒說什么,她頸子上的傷還沒好全,閑暇時除了立在窗下發呆,便是臨窗習字,一晃又是數日。
那日是大行皇帝的小殮,整個長安城籠罩在漸漸的春雨中。
卻玉走在執柔旁邊替她撐傘,二人才從謹元殿回來,沿著青磚路往北走,兩側修得高深的城池,逼仄地傾軋過來,倒映著灰蒙蒙的天,總叫人心里惴惴的。
“姑娘的嗓子可算是好些了,那時太醫們說得很是嚇人,說姑娘的嗓子怕是要倒了。奴才那時心里當真是害怕,姑娘這般玉骨窈窕的人,聲音卻像男人一般,豈不是要叫人誤會了。”
宮里沒幾個人知道太后冊封執柔的事,她也沒有對任何人提起。
卻玉說話的時候聲音雖不高,臉上的神情卻很是生動。執柔被她逗得發笑“撿回一條命已經是頭等幸事了,若真成了那樣,我也是受得住的。”她聲音仍啞著,眉眼彎彎的,像是畫上的仕女。
兩個人擠在同一把傘下時,外頭細雨蒙蒙如夢似幻,總讓人覺得回到了江陵的將軍府,而不是這令人時時處處都膽戰心驚的未央宮。
途徑了一處宮苑,層樓高起,頂子上單檐四角攢尖,盤龍舞鳳、繡柱雕楹。門楣上題了“承明”二字。
灰壓壓的天空之下,這座宮闕顯露出幾分低調的雍容。
還沒來得及細細打量,朱紅的門便開了,二人下意識看去,只見院子里竟站著十來個醫官模樣的人,個個神情肅穆,無一人高談闊論。一個男子急匆匆地從里面沖了出來,他頭戴爵弁,身著灰綠色深衣,臉上不知是汗是水,一雙鳳眼環顧四周,看到執柔仿若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立刻走上前來。
“你站住。”卻玉護在執柔前面,“是何人這般冒冒失失的”
這人看年歲約么有三十出頭,蓄了胡須,五官雖不出眾,人倒也長得端正。他的神情頗為急切,卻又不得不恭敬地拱手“敢問姑娘知不知道少府監該如何走”
“你慌慌張張的,要去少府監做什么”卻玉滿眼不信,仍把執柔護在自己的身后。
那人咬咬牙,終于說“我叫徐平,原先是長安城里一家醫館的郎中。里頭是宮里一位主子,前日夜里就病得厲害,大司馬叫我入宮來為他看診,如今需要去抓幾味藥,他們叫我去少府監,可姑娘你有所不知,我也是頭一回入宮,根本不知道少府監在哪。”
宮里的奴才們跑了一半,上上下下都缺著人手。
執柔對卻玉說“你帶他去吧。”
卻玉聞言立刻搖頭“上回的事奴才心里還后怕著,如今兵荒馬亂,奴才不會再丟下姑娘了。”
徐平聞言急得滿臉是汗,大抵是那位主子病得厲害,執柔只好嘆氣“那我們同去吧。”
少府監其實只是個二進院,兩排廡房都罩著灰綠色的瓦當,雜草枯黃的殘葉間萌生出三三兩兩的綠意,如今也都被雨水沖刷得色彩鮮煥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