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府監的年輕內侍跑了大半,只余下一位風燭殘年的老太監,徐平對著他報了幾味藥的名字,那個老太監便顫顫巍巍地起身去拿。
徐平嫌他動作慢,又不好自己上手去拿,只一聲又一聲的催促著“快些吧常侍大人,您若是再慢幾分,那位主子的小命就要不保了。”
他眼尖得狠,指著老太監挑的藥就嚷嚷起來“這根人參的須子都斷了一半,只怕是放了不少年月了吧,藥效都減了。還有這陸生菱子,顏色都變了,你瞧瞧這還能吃嗎”
那老太監也是有脾氣的,當即罷手“嫌東西不好就甭從這拿藥,里頭庫房的東西好,您拿著主子們的印章來,奴才絕無二話,馬上給您取來。別說幾副藥了,就是百年的老參都任您拿去。”
主子們都跑到益州去了,哪里拿得出主子們的印璽。
徐平被將了一軍,一時語塞,咳嗽兩聲才說“得得得,照你說的辦吧。”
老太監包好了藥,徐平將紙包護在懷里,外頭雨仍下得細密,卻玉將額外帶的傘交給他,徐平連忙道謝。
見他眉宇之間憂慮之色不減,卻玉忍不住問“到底是什么樣的主子。若說看重他,為何只叫外頭的太醫給他看病,若說不看重,那一屋子的醫家,烏泱泱的,看得我眼都花了。”
說話間一行人已經出了少府監的門,徐平揩了一把額上的汗,壓低了聲音“不瞞姑娘,是昭王殿下。”
執柔的腳步一頓,緩緩抬眼看向他。
徐平沒注意到她神色的變化,自顧說“他是胎中帶的不足,年幼時又傷了眼睛。剛過冠齡的人,脈象亂得幾乎摸不出來。”
四下無人,他壓低了聲音“救他是大司馬的意思,不用宮里的太醫約么是害怕走漏了風聲。大司馬和我們都打過了招呼,說是用猛藥也不怕,保命即可,能活過這陣子便夠了。”
“猛藥”執柔突然啟唇問,“什么猛藥”
她話不多,徐平見她難得開了口,猶豫了一下,還是照直說了“阿芙蓉。”
一道春雷兜頭滾過,照得執柔烏發朱顏,唯她那雙潭水般的眼眸輕輕一顫。
見執柔如此神情,徐平湊近了些“這不是大裕的東西,知道的人不多。見姑娘的意思,像是聽過。”
他臉上雖仍帶著笑,眼中卻很是冷淡“阿芙蓉是一味好藥,可卻容易叫人成癮的。這藥用上了,人就廢了,哪怕短時間內保住了命,日后死狀只會比現在慘烈百倍。”
“徐平區區草民,對宮里的事不想了解更不敢多問,主子們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他收回目光,平視前方“和姑娘說,也是一時沖動多言,還請姑娘聽了權當沒聽。”
執柔沒說話,他們三人便繼續往前走,像是一口氣頂在喉嚨口,緊跟著涌動出一股壓抑來。許是在這未央宮里難得遇上和她一樣死生都由不得自己的人,無端叫執柔生出一絲同病相憐的悲天憫人來。
一路無話地走到了承明宮門口,徐平正想同執柔道別,卻聽見里頭傳來一個少年的嗓音,像是個被捆了手腳的豹子“混賬放開我”這聲音耳熟,是昭王身邊那個叫元享的侍衛。
幾乎一瞬間就讓執柔回到了那個涼風漫卷的深夜,還有那個隔著無盡燈火“看”向她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