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柔曾記得,許多人都對她說過,大長公主是大裕最柔順溫躬的人。
面前的齊徽雖然已近三十,仍有著少女般如瓷如玉的皮膚。只是她眸光深深,幽晦難測,這并不是一雙少女該有的眼眸。
遠嫁北狄的這些年,大長公主早已被塞外的塵沙磨開光滑的皮肉,露出冷冽的棱角。
當年齊徽遠嫁和親,也有薛伯彥的一分功勞。
是他上書章帝,化干戈為玉帛,以兒女姻親化解兵戎相見。
齊徽心里怨他,也連帶著怨恨整個薛氏一族。
如今,齊徽以長輩的身份來壓她,執柔心中也并不覺得意外。
“先前已經抄過了些,早上已經叫人送去了。”執柔說完,對著卻玉招手,卻玉便端上來一個托盤“這是我的一些心意,還請大長公主不嫌粗陋。”
她掀開絨布,將里頭的東西展露在齊徽面前。
這是一朵通體赤紅的花,盛放在玉盅里,花瓣蜷曲,宛若龍角一般。
“這是龍血草。”執柔輕聲道。
大長公主曾懷過一個孩子,卻因故沒能生下來,從此傷了身體再不能誕育子嗣。龍血草是邙嶺雪山深處才有的珍貴草藥,其根須宛若龍須,開出的花朵凄艷若血,因而得名龍血草,是味極好的藥引子。
齊徽靜靜地看著這玉盅,眼中眸光變幻過幾輪“如意,收下吧。”
而后抬起眼,對著執柔一笑“多謝娘娘。”
以她的身份,如今已經是世間少有的富貴了,執柔的這份禮物,算是送到了她心里。
“我這也沒什么好東西能送與你。”齊徽拔出頭上的那對云頭鳳紋釵,“還請娘娘不要嫌棄。”
一面說,齊徽一面站起身,親手將這對釵環簪在了執柔的發間。
承明宮。
“樂平王起先是不愿的。樂平王素來好大喜功,這回想要投靠陛下也并非是什么忠臣良將,他為的無非是從龍之功罷了。他上個月為了爭兵權,在西北邊陲屠了一座城,連三歲孩子都沒放過,屬下見他的時候,他身上的鐵衣還沾著血呢。屬下說叫他投靠太子是陛下的意思,還將陛下的私印拿給他看,樂平王這才愿意去益州。”
齊楹聽元享說完,點了點頭,轉頭又看向身旁的人“太傅怎么看”
太傅名叫尚存,人雖過了而立之年,身上穿戴著官服,仍帶著一股讀書人特有的雋永。
“臣以為,陛下此事做得極好。”他雖知齊楹看不見,卻仍對著他拱手,“樂平王不可靠,若他入了長安,無異于引狼入室。此人雖乖戾不仁,卻也當真有幾分帥才,可與薛伯彥相較。”
尚存是齊楹的老師。他在宮外養病的時日里,章帝派此人教他讀書識字。齊楹登基后,便尊尚存為太傅。
一息尚存,秉筆直書。尚存為人剛正,為大裕夙興夜寐,已至兩鬢微霜。先帝也曾于病榻上為他題書“治世之臣,匡扶天下”八個大字。
“朕沒想過這么多。”齊楹平靜道,“若齊桓當真能逐鹿中原,朕愿意將這皇位歸還給他。”
“陛下”尚存沉聲道,“大爭之世,絕不因陛下的不爭便天下太平。陛下而今已身居高位,怎可一退再退”
聽聞此言,齊楹沉默了片刻,才終于苦笑起來“太傅以為,以朕如今的情勢,當真能在這大爭之世有立錐之地么”
“陛下所缺的,唯獨一雙眼睛而已。”尚存長揖,“臣教導陛下數十年,深知陛下之心性才情,陛下絕非庸才。如今薛賊有不臣之心,卻又不得不斡旋于益州的太子及其黨同,此乃良機,陛下大可借此籠絡群臣”
齊楹道“若以利相誘,只怕朕能給的,大司馬都能給得了。”
尚存聞言,緩緩道“唯有一樣,大司馬給不了。”
“陛下既說了不會寵幸薛氏女,那么誰的女兒能為陛下生下太子,誰便是日后能取薛賊而代之的人,陛下便可以作壁上觀,任由他們鷸蚌相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