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快要下雨的天氣,細細的沙漏聲伴著風聲嗚咽著,卷過千萬間錯落有致的樓臺殿宇。齊楹許久沒有說話,他微微仰著臉,感受著一線天光從半開著的直欞窗透進來。
就這樣不知又過了多久,“那就這么辦吧。”齊楹掩著唇咳了幾聲,“這事交給太傅了,若哪位臣工家中有適齡女兒,還煩請太傅擬道折子。”
“陛下的身子還不好么”尚存問。
“已經好些了。”齊楹接過元享遞來的茶盞,“太傅不必掛心朕的身子。”
尚存自承明宮出去后,在殿外候了良久的徐平入內替齊楹診脈。
“陛下的身子已經比過去強上許多了。最近稍有反復,是因為臣已替陛下停了阿芙蓉這味藥。這味藥材兇險霸道,侵蝕人的心智,挫磨人的精神,非必要時不可擅用。”徐平拿著紙筆將方子重新抄錄下來。
齊楹道“多虧了徐先生。”
徐平一哂,抄方子的手微微一頓“徐平不敢居功,月前曾有人贈與臣一節兕角,以供臣入藥,沖減阿芙蓉的烈性。她自稱是宮中人,可臣再也未曾見過她。若陛下當真能大安,她才應是頭功。”
見齊楹不說話,徐平又壯著膽子繼續道“醫者仁心,陛下請容徐平再多說兩句。陛下憂思太重,損耗心脈,得適當寬慰開解自己。”
待所有人都走了,齊楹終于站起身,走向了窗邊。
他感受不到日光,只能聞到空氣中濃郁的土腥,含著水汽的微風拂過他鬢邊的碎發和絲絳。他緩緩對著窗外伸出手去。
淅淅瀝瀝的雨聲中,冰冷的雨水落在了齊楹蒼白的指尖。
陽光是不可觸碰的,而雨水卻可以。今年剛過冠齡的齊楹,只能對這些能碰觸到實物的東西產生認知。
譬如今日濕淋淋的雨,再譬如,昨夜那個柔軟的女人。
“今日昆德殿那邊如何”
“皇后娘娘午前去拜會了大長公主,回到椒房殿后便開始抄經了。”
宮里的女人大都是會抄經的,一來長日漫漫無事可做,二來抄經總能博個賢良淑德的好名聲。執柔平日里也會抄一些,因為太后念佛,若逢太后某日身體不安康,執柔還會跪著抄經。
一來二去她也養成了習慣,每日里都會抄上一卷。
今天是個下雨的天氣,她站在窗戶邊抄經,在空蒙的雨聲里,執柔的心也漸漸平靜下來。
齊楹便是在此時踏著雨來了。
雨聲蕭疏,他的腳步聲總是很輕很淺,執柔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故而當她有所察覺時,齊楹已經走進了椒房殿的內殿。
他站在門口,身上籠罩著一層朦朧的水汽,聲音低而沉“在哪”
執柔脫口“什么”
似乎方才那句在哪已經得到了回答,齊楹緩步向她的方向走了過來。
外頭下了雨,他的緞面靴在地衣上留下兩行濕淋淋的足印。
齊楹在窗邊停下,而后問“在做什么。”
他眉骨下的絲絳上掉落了兩滴雨水,淡色的唇片隨著言語輕輕開合。
執柔撒了個謊“臣妾在看雨。”
空氣中安靜了片刻,齊楹道“薛執柔,你為何欺我眼盲”
執柔以為他生氣了,下意識抬頭。
齊楹微微欠著身子,這是個有些遷就她的姿勢,看樣子是為了能把她的話聽得更真切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