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吹得燈籠搖動得越發劇烈,齊楹口述了一份名單給尚存“叫他們去查吧,別查得太深叫薛伯彥察覺,暫且將這幾家當鋪抄了探探薛伯彥的底細,看看這幾家中有幾個是他的生意。”
末了,他又笑“只當是朕給齊桓留些家底,省得有朝一日,他怪朕將這祖宗基業都敗光了。”
空氣中一派安靜,尚存嘆氣“元享還留了一口氣,臣已經叫徐平替他看過了。不至于殘廢,但少說也得養上大半年。可陛下身邊,便沒有信得過的人了。不論是看奏折,還是和外頭聯系,都不如過去方便了。”
齊楹擺弄著紫檀木桌上的奏本,不甚在意“你以為能遞到朕跟前的東西,有什么是要緊的至于消息,薛伯彥到底也不敢不讓朕見大臣。”
這一遭話說完,夜已經深了,齊楹命人給尚存找一間直房,叫他今夜宿在宮里。
承明宮便安靜下來,除了燈燭安靜地燃燒之外,便只余下了窗外的風聲。
他獨自在窗邊靠了一會,又在屏塌上坐下。
先是將當鋪的事重新設想了一番,找不出什么紕漏才作罷。
思緒抑制不住地要轉彎,轉來轉去的,到底是回到了薛執柔身上。
除卻說要做他的眼睛,后來她又說了一句,就算陛下不拿臣妾當皇后,臣妾還是大裕的臣子,這話已經是第二回聽她說了,上回是在搖晃的馬車上,她聲音低,他聽見了也當沒聽見。
不相信。
這是從骨子里冒出來的不信。
齊楹信不過的人很多,再加上薛執柔是薛伯彥硬逼著他娶的人,能對她多一分禮遇已經是容情了。這許多日子的相處下來,齊楹能覺察出她不是作惡的人。善良、平和,受了委屈也只顧自己難過,是叫人心疼的性子。
可齊楹還是不敢盡信她。
因為牽涉的人太多,若真出了什么事,下十八層地獄的人就不止他一個了。
大概他說得那句你的主君在益州這樣的話,傷了她的心,以至于她后面一句話都沒再說過。
這樣也好,齊楹想著,他也該時刻記著那句死生禍福,各不相干的話,若她真從此再不與他往來,不論是對他還是對薛執柔,都是好事。
思緒停在這,算是能自洽了。
齊楹默默脫了外衣,平臥在床上。
新婚那夜,他摸過她的臉,巴掌大的小臉,舒展的眉宇,眼睛圓圓的,很討喜的樣子。往下是小巧的鼻子和柔軟的嘴唇。齊楹對人的長相沒有什么概念,不知什么能被稱作好看。卻也不止一次地聽宮里人小聲稱贊過,說皇后娘娘是傾國傾城的美人。
美人啊,齊楹無聲莞爾。
執柔,這名字聽著的確是美人的名字。
不知是何時昏昏睡去的。許是傍晚時在丹墀上吹了好一陣子的冷風,又或許是接連的瑣事叫人太過傷神,過了子夜不久,齊楹便發起了低熱。
恰好徐平被叫出宮去為元享看傷,齊楹信不過旁人,不許別的醫官近身。
他仰面躺著,手枕在腦后,聽見腳步聲,便冷淡道“出去。”
那人站在幔帳外頭,輕聲說“是臣妾。”
幔帳里頭半晌都沒了動靜,片刻之后,只見影影幢幢,帳里的那人勉強撐著身子坐起來。
齊楹緩緩道“怎么還驚動你了。”
幔帳仍垂著,明明看不見表情,卻能聽出他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