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后她才知曉,當日她們從蘭州出,西北處的涼州酒泉郡才是他們的新家,而自己走向的是東南方的京畿長安。
截然相反的方向。
荒野勁風又起,她舉步維艱,終于失力倒在雪地里。
卻依舊沒有停止前行。
她已經懂得,這樣冷的地方,是不能睡的。一旦合眼便再無醒來的可能。于是掙扎著往前爬去,爬不動便塞一口雪在嘴里,告訴自己吃跑就有力氣了。
天色完全暗下,星月昏沉,她又安慰自己,這冬日雖冷,但也不是一無是處。至少沒有野獸,她就可以少一層被生吞吃掉的風險
眼前越來越黑,手掌現出重影,嚼雪的牙齒失去知覺,身下裹泥的殘雪慢慢凍住。
她的速度越來越慢,大概無需太久,她就會和方才那個被埋在雪里的人一樣。
在一次喘息后,在一次眨眼間,凍死在這里。
“救”
她呼喊出聲,將僅剩的一點力氣用來作無功的求救。然才吐出一個字,便頓住了口,她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確定面前出現了零星的一點燈火。
細看。
是一盞燈籠。
燈籠握在一只修長白凈的手中,手背上垂落的袖沿繡著精致繁復的云紋,袖口一圈風毛極盛。往上去,衣襟兩側都是這般油光水滑的風毛,連著立領,攏住半張面龐,露出烏發玉冠,一雙海目星眸。
四目相對。
少年蹲下身來,手中燈籠慢慢靠近,如同他的目光,亦是輕而軟,小心打量著面前的女童。
干裂唇畔口一呼一吸間的微弱白氣。
瘦削的面龐上嵌著一雙又大又黑的眼睛,虛虛掩在忽顫的長睫下,還有未散的光。
來人蘇彥,乃是去歲出使酒泉郡的刺史,今歲奉皇命急召回京。
從西北諸郡一路南下,他看見的是赤血千里,餓殍遍地。原以為到了這扶風郡境內,靠近京畿地,許會好些。誰曾想,依舊是雪里埋骨,冰中凍尸。
這個小姑娘,是他在數十里官道上遇見的唯一活口。
蘇彥歡喜滿懷,又覺抱歉。
他不是尋常官吏。
確切的說,他屬于那一類受天下百姓供養的權貴子弟。他出身洛州豪族,父親是士族的首領,母親是當今天子胞姐茂陵長公主。
然而,他為之效忠的朝廷,如今日漸腐朽,近五十年間,國土分裂,文武不濟,天下烽煙四起,民不聊生。
如眼前這個女孩,流離失所者無數。
他受天下供養,卻力弱不得挽狂瀾。
蘇彥擱下燈籠,拂開她掌中還未吃盡的雪團,將她抱起。
“能站嗎”他話語低柔,拾起燈籠讓她捧來取暖。
小姑娘懷抱著明滅不定的燈火,感受著久違的溫度,一瞬不瞬看著他,訥訥點頭。
卻是一個踉蹌跌在他胸膛。
饑腸轆轆,力竭不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