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一步而止步,回眸又看蘇彥。
蘇彥未隨他同步,尚且在原處。
江懷懋朝他拱手,“江某永感太尉大人昔年教導點撥之恩,然人各有志,既非同道,就此別過。只是戰場刀劍無眼,沉璧珍重。”
秋風瑟瑟,殺意騰騰。
一馬當先的統帥策馬疾奔,領大軍浩浩蕩蕩攻城去。
煌武軍號稱四十萬,其實不足三十五萬,其中還有八萬乃蘇家軍。故而如今揭竿而起的兵甲滿打滿算二十七萬。
而原本拱衛京畿的兵甲十五萬,分別為城防五萬,其余十萬屯守在城郊諸鎮。
八月十一凌晨,敲響戰鼓后,便是二十七萬將士攻城,對戰五萬守城兵甲。
兵書云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戰之。
如今時下,五倍有余,自可直接攻城。
然大軍才從漢中戰場鏖戰下來,又奔四百余里路途至長安,勞乏至極,京畿城防軍則可“以逸待勞”。加上江懷懋新傷未愈,舊傷發作,如此可謂“人和”不占。
原定晝夜之間攻破長安城,卻并不順利。
又因此處乃長安京畿,雖天子多有荒唐,然相比各地災亂流民,皇城腳下的百姓相對富庶安穩。十中七八更是世代居于此間,如此較之從邊地起兵,只聞威名未見其人的江懷懋、煌武軍,長安臣民原是對天家更有感情。
故而,亦不可能等城中臣民開門迎人,不戰而降。此乃不占“地利”。
八月十二日暮,攻城未止。
未央宮中的天子聞蘇家軍尚留渭河畔,未曾參與攻城,不由信心大增。又得臣下分析獻策,兩軍交戰,當心戰為上。遂索性生出陰毒計,將李氏尸身剝衣赤裸懸掛城樓,如此誅心。以爭奪時辰,待勤王之師。
于是乎,八月十三日平旦,長安西市雍門樓上,隨著守城將領劈開麻袋,陣陣腥臭酸腐的味道彌散開來。
一具已開始腐化滴落尸水的軀體現于人前。
江懷懋從西安門轉戰至此,一聲“痛煞我也”伴隨鮮血吐出。馬背上少女張口發不得聲,只瞳孔驟縮,母親萬千音容跌入她眼眸。
是夜,月上中天,已是八月十四子時。
長安城東北邊的覆盎門,清明門,宣平門,洛城門依次被破,天子逃離未央宮,避入西南處的建章宮中,得探子回復,五路勤王兵甲得令而出,但尚在百里之外。
而百里之內,蘇家軍不進不退,蘇彥得傳召卻不曾奉命,只仍舊滯軍于渭水河畔。
痰血迷心后的江懷懋于亂軍中蘇醒,亦是得此消息。
故而長安內外,趙、江兩氏,目光都盯在蘇彥身上。
夜風不止,流水湯湯。
蘇彥銀袍盔甲,立在渭河邊。
身側豎著一把入鞘劍,身后是八萬蘇家軍的臨時營帳。
中秋在即,天上白月即將圓滿,只是被濃云遮擋,露出朦朧輪廓。
這三日間,剛開始他尚且在帳中同屬將們開過會議,聽過他們的意思,而之后大多時間,他都無聲立在這渭水河畔。
只由著探哨兵一次次送回長安城中的戰況。
趙家天下三百年,立國之初,洛州蘇氏乃從龍之功;國祚綿延之中,蘇氏女郎做過皇后,男兒尚過公主;危急存亡之際,蘇氏滿門更是臨危受命,血灑疆場。
他的父親,為母親棄筆從戎的士族首領,病入膏肓時,曾留話與他,“謹記民惟邦本,本固邦寧。凡利于民而周于事,不必法古,不必循舊。圣賢的話,竹簡深刻,奈何阿翁此時方悟,幸好還有你”
而他的母親趙家公主,亦在父親走后不久隨他而去,卻在臨終前要他以血盟誓。
她道,“阿母一生運氣,便是生了你這麒麟兒。你以蘇氏闔族起誓,扶君主,匡社稷,永效吾君不生二心。如若不然,阿母死后難安,永墜阿鼻,趙氏之運便是蘇氏之命。”
忠于民,還是忠于君
蘇彥回轉身去,看中軍帳中的一樽棺槨,那是他的長兄。便是不久前,犧牲在漢中戰場上的蘇氏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