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林殿寢殿中,隨著鑾駕離去,匍匐的宮人亦領命退出。
陳婉幽戚的目光還留在江懷懋離去的方向,訥訥失神。直到身畔襁褓里嬰孩的細弱哭聲將她驚到,方顫栗回神,又憐又疼地哄慰。
這遭受驚難產,不僅要了她半條命,孩子也不甚康健。
舞陽坐在床榻,聞孩子哭聲漸大,招來乳母帶去喂養。偏陳婉還巴巴看著,不舍分開。
“你如今首要的是養好身子,旁的都是次要的。”舞陽端來湯藥喂給陳婉。
陳婉就著母親的手,一口一口吞咽,猛然間拽住她,“阿母,您說是不是先皇后”
“夠了,已經不止一次與你說了,休要再提”舞陽低斥,“你若心魔糾結,只會困死自己。就如此番,你若放寬了心,管那端清公主是裝瘋還是真的被附體,何至于受驚難產,險些一尸兩命。”
“可是、陛下他今日親去看她去了,還要與她共膳。”念及一雙兒女,陳婉稍稍平靜下來,卻依舊急切,“太史令不是按您之言,說她克沖兕奴,讓她去封地的嗎我瞧著陛下的意思,并不愿意”
“陛下不愿意非他本心,是受制于朝臣罷了”舞陽嘆了口氣,狹長的鳳眸中一點隱匿殺意破裂開來,“本來她前往封地,勢單力弱,正好可以了結她。如今么”
她吹了吹手中湯藥,繼續喂給女兒,“阿母伴你過完除夕便該回杜陵邑。但你安心,阿母已留一計護你。未來半年,端清公主近不了你們母子身處,吾兒定要養好身子。”
舞陽亦生冷汗,忽覺原本她們是攻伐一方,這不過百日,竟已攻守易型,被縛住了手腳,只余自衛之力。
公主府中,江見月午后歇晌起來,依舊流連書房,這會正讀一卷孫子兵法。
阿燦給她送來養生湯,見她形容一如往常,烏發挽成垂云髻,九葉華勝做點綴,上襦下裙,青白相間。不由勸道,“殿下該稍作打扮,以顯重禮。”
“君前不失禮便可。”江見月放下竹簡,拭手飲湯,片刻復有執卷閱覽,待一卷讀完,方意識到阿燦還在身側,不曾退下。
“孤與父皇,父女小聚,家常最好。”自夜扣宮門,歷經法事后,江見月愈發平和,“姑姑且去督促督促湯令官,父皇今個不是要在府中用膳嗎”
“殿下安心,按齊太醫的囑咐,同陛下湯藥相沖的豆類菜肴都不會上桌,特別是魚生,雖名貴但陛下用不得。左右您的舊疾也是忌魚生的,府中一貫沒有。”
兩人說話間,鑾駕已經入府。
江見月依禮接駕,引君入內,待奉茶侍湯后,禮官退下,江懷懋只留了幾個貼身侍奉的人,道是如此自在最好。
父女二人幾乎沒有獨處過,這廂靜下,正堂之中難免生出兩分尷尬。
“住得慣嗎”江懷懋起身至門邊,眺望四下。
這座府邸四五月里他還是人臣時住過十余日,不想這第二次到來竟已為君。
天地翻覆,日月更改,夫妻生死永隔,父子君臣相稱。
“這里很好。”
“領父皇走走。”
江見月是在翠瑯軒正堂接的駕,所謂“走走”,便只能往西走去。然江懷懋只在這軒中院落轉了轉,看著并沒有太多閑逛的興致。
“聞你整日讀書,最近又讀了什么讓父皇看看。”江懷懋主動尋著話頭。
江見月引君上入書房,端來茶水,捧過書案竹簡,“近些天,兒臣在重溫兵法。”
“重溫”江懷懋聞言,有些訝異,邊攤開竹簡邊問,“這三十六計你都讀過”
江見月頷首應是。
謀定而后動,知止而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