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方低低喚了聲“師父”,也沒敢抬頭。
“少府給你送的魚生”蘇彥壓下怒意問她,“第幾回了”
江見月搖首,“不是少府給的。”
蘇彥蹙眉更深,“你自個要的”
江見月點頭。
“今日我不來,你打算自己用了”
江見月繼續點頭,又慌忙搖首,抬眸漲紅眼看他。
蘇彥見她一張冷白瘦削的臉,心火上竄,“你連尋常魚蝦發物都用不了,竟敢用如此寒涼的魚生何時連口腹之欲都控制不住”
只一聲重音,對面豆大的眼淚便滾下來。
越壓抑,越洶涌。
小公主拼命搖頭,待能啟口,方道,“這是第一回,我只想用一片,權當除夕守歲,師父在側,與您共享。之前,我、我從未用過”
她又垂了頭,哭腔隱忍,背脊顫顫,“這樣稀罕的東西,尋常時,少府也不可能給我”
蘇彥愣在一處,半晌輕聲道,“不哭了,師父冤了你,給你賠罪。”說著當真直腰疊手,與她作揖。
江見月吸著鼻子,抬首還禮,“皎皎是高興方哭,不是因為師父誤解。”
蘇彥看著面前一張哭成花貓一樣的小臉,不由笑道,“斥聲冤枉你,你還高興甚”
“師父心念皎皎,不忘皎皎忌口,乃疼惜而生怒,皎皎自當高興。”小姑娘淚光瑩瑩,遮不住笑靨驕傲。
“一顆玲瓏心,不怪你四師叔成日同我要你。”蘇彥撐額看她,“少府不給你魚生,自是陛下的意思,他也知你忌口此物。”
小公主拭干眼淚,定定望著蘇彥,“臘月二十三,小年之夜,父皇與我共膳,贈我一盤鱸魚生。”
蘇彥清俊面龐上笑意堪堪凝住,撐額的手無聲放了下來。
他離朝三月,朝中局勢于趙謹處知曉了七七八八。原只當天子從朝局出發,不得已委屈這個女兒,他便幫襯彌補。
誰曾想,天子竟對幼女忽略至此。
怪不得,這長案上的除夕宴六珍,少府會這般不用心。六味菜中,羊羔、鹿里脊、豹胎皆是未見天日的大補之物,乃少年男女不得食用。凡宮宴上,都不會奉給為未成年之人,必定以旁菜替換。
蘇彥本還想說兩句“陛下國事操勞,多少忽視小節”等調和之語,然看面前幼女,試以身代她,便覺要她去反省理解,未必太過殘酷。
他咽下這樣的話,伸手拭去那顆劃破她臉頰的淚,“長一顆玲瓏心,也不全是好事。”
他的目光極柔,話語極輕,如同撫慰一個身來易碎,如今又添傷痕的瓷娃娃,嘆,“慧極必傷。”
小公主忽聞四字,又一次潸然淚下。
蘇彥掌心,大雨滂沱。
這日晚膳,用得甚久。
因蘇彥惹哭她兩回,江見月的為師侍膳便也不存在了,徹底成了蘇彥侍奉公主。
甚至連她后來提出分一口魚生,蘇彥也沒原則地給了兩片。只是鋪在她碟中,澆上滾燙白粥,淋一勺醬汁,奉于她前。
小公主一雙杏眼瞪得滾圓,“這和魚粥有甚區別魚粥還多些魚肉呢”
蘇彥挑眉不理她。
膳畢,已是戌時四刻,守歲之際。侍者撤下桌案,送來茶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