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趙太后積攢多時的怒氣頓時噴涌而出
她作為母親,手心手背都是肉,難道要眼睜睜看著嬴政一世當主子,那兩個可憐孩子一輩子為奴為婢嬴政有為她考慮過嗎
她雙眼發紅盯著嬴政,“是嗎可你莫忘了,就算我再有錯,也是你的親生母親是我將你生下來,才教你有機會登上這秦王之位,你怎能如此絕情”
蒙恬在殿外聽著她厲聲的質問,急得直想闖進去,想了想還是不妥,沉聲警告周圍衛尉及宮人,“今日殿中之事,爾等聽完即刻忘掉,切不可泄出半句”
眾人忙垂首應下。
嬴政依然平靜地看著趙太后,眼中無悲無喜,如波瀾不驚。
他素來秉承“子不言父母過”的原則,從不愿就此事在人前人后點評些什么,絕口不提往日之事,不過是想替她在世人面前留份體面罷了。
趙太后見嬴政又是這般沉默,一顆心不免又漸漸沉落了下去,轉而放軟聲音,掩面哽咽道,
“聽聞,當年鄭莊公之母武姜,亦助其幼子奪兄位,事敗后鄭莊公怨恨其母,將其貶去穎城,誓曰“不及黃泉,不復相見”,可他后來在潁考叔的提醒下,終于反思自己為人子之過錯,在宮中挖出一條黃泉隧道,與其母和好如初同是犯了天下母親都會犯的錯,我的命為何這般苦,生下一個冥頑不化的兒子”
說完,再次以帕拭淚。
嬴政搖頭道,“若無齊人茅焦勸寡人效仿鄭莊公,母親又怎能從雍地回甘泉宮所謂隧道之中其樂融融,掘地相見,不過是鄭莊公需仁孝之名、武姜要太后之尊,各取所需罷了。這世間,摔碎的陶器,豈有粘復如初者”1
說完,他神色一肅,“母親請回吧,擅闖章臺宮之事,只可一,不可再一。”
趙太后心中一凜,又露出哀怨表情,“政兒,從前是母后對不住你,可稚子無辜,你若執意要罰胡亥,便讓他在望夷宮禁足罷,何必要出宮”
嬴政繼續揀起一卷奏章,淡聲道,“寡人說過,此事已不必再議,他母親若舍不下可一同前去。若是母親您舍不下,便換成您去宜春行宮,胡亥留在后宮禁足。寡人讓他出宮受罰,正是為了避開您的庇護。”
當年嬴政迎娶楚夫人后,夏太后和趙太后也不甘示弱地先后為嬴政送來韓趙美人,胡亥生母離夫人,便是趙太后托母族從邯鄲尋來的,是以她們的關系十分親近。
離夫人進宮后曾懷過一個孩子,后來意外流掉了,多番尋醫問巫后才在前兩年誕下胡亥,平日便格外寵溺了幾分。
此時趙太后還待再糾纏,蒙恬急匆匆進來行禮道,“王上,韓非回來了此刻他正在宮門外求見。”
嬴政立即放下竹簡起身,大踏步走至案前,“快,即刻隨寡人去宮門接他。來人,將太后送回甘泉宮”
說完疾步離去。
韓非下車之時,從身上掏出一個半沉的緞面錢袋,連同他身為使者的通關傳符,一同塞到御夫執著馬鞭的手中,歉意道,“你本可隨他們逃出秦國,卻因送我重回險地,此事是我之過,這些銀錢你收下。放心,待我見了秦王定會為你求情,想必他想殺的只有我韓非一人,并不會派人追殺你。”
御夫慌忙跳下車,連連推辭著要把錢塞回給他,“公子快請不必如此,小人承受不起呀請公子快收回錢袋”
韓非看了一眼遠處巍峨的宮墻,搖首道,“我之將死,留錢何用你若能回到韓國,便用這些銀錢好好活著,快走吧”
說完抬袖揮揮手,頭也不回朝咸陽宮走去,留下御夫在身后嚎啕痛哭不已。
韓非慢慢朝前走著,身影在稀薄的晨光中被拖得很長,往日被他忽視的通感在這一刻突然放大了,似乎想帶著無限的眷戀去最后感受這人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