戶部那些官兒,擺資歷的擺資歷,見了陸雨梧便朗誦起自己是哪朝進士,什么天子門生,裝委屈的裝委屈,芝麻大的爛事都要往大了去哭,個個都說自己是一心為公的好官,個個都是為國著想的忠臣。
但不論他們是哪一套拳法,到了陸雨梧這兒,統統都只能落得個打在棉花上,悶聲不響的尷尬局面。
寫折子告狀就是遞上去也得先進內閣,哪怕陸證作為首輔大公無私,面不改色地將彈劾他親孫兒的折子遞送到建弘皇帝面前,最終也不過是個留中不發的結果。
但賑災濟貧不能無度,眼看都小半月了,流民不散,仍指望著官家的粥棚過活,朝廷里一幫子人卯足了勁地寫折子抨擊陸雨梧賑濟無度,長此以往怎么得了
正是此時,陸雨梧亦上了一道折子,半月以來流民糧米用度皆詳細羅列其中,司禮監掌印曹鳳聲則將東廠每日負責搬運糧米的數目都校對好呈上,嚴絲合縫,根本沒有給人做鬼的余地。
這還不算完,陸雨梧還在折子上提出將流民充作修建護龍寺的人力,以此緩和護龍寺人手不夠的境況。
建弘皇帝令曹鳳聲在內閣才宣讀完這道折子,閣臣們立即炸開了鍋。
“這怎么能行呢”
一名官員站出來道,“誰都知道修建國寺者應受我朝優待,可在崇寧府合村墾地,此例一開,難道來一批流民,我們便要許他們建國寺,入崇寧府戶籍嗎”
“是啊,”
又一名官員附和道,“此例絕不可開哪怕陸欽差是閣老您的孫兒,此話下官也還是不得不說”
陸證端坐在太師椅上,老神在在“雨梧年紀輕,在座諸位皆是他的長輩,比他吃的鹽多,比他走的路多,可誰又沒個年輕的時候哪怕天馬行空,我們這些人也不妨聽聽他的想法,燾明,你說呢”
忽然聽到這一聲“燾明”,閣臣們的目光便都不由落在次輔陳宗賢的身上,陳宗賢立即起身作揖“閣老說得是。”
陸證輕抬下頜,一名堂侯官便立即出去,將在值房里坐著的陸雨梧請了過來,今日外面吹著風,又在下雨,淅淅瀝瀝的聲音中,閣臣們見那少年身形如松如竹,撐傘從容而來。
他沒有正式的官職,如今頂著欽差的身份,建弘皇帝特賜借服正三品,一身孔雀補子官袍,他將傘遞給一旁的宮人,緋紅的衣擺拂過門檻,在數雙神色各異的目光注視中,他走上前,抬手施禮。
“內閣中事,咱家不便在此,”
曹鳳聲打量了那少年欽差一番,再看向陸證,面上噙著一分笑意,“這便先告辭了。”
曹鳳聲帶著一行宦官冒雨離去,議事廳中,陸證看著陸雨
梧,道“雨梧,你在外面也聽見了,護龍寺是國寺,我朝雖有法理,卻總不能來多少流民,就將他們都納入到這條法理之下,若開了這個先例,地方上的流民都涌入燕京,到時又如何收場你想過這個問題沒有”
“稟閣老,此事下官不是沒有想過。”
陸雨梧垂首。
“陸公子既然想過,又為何要提出這等孩子似的設想來”一名官員適時出聲道,“那些流民在京郊半月已然盡得朝廷恩典,可他們卻還聚集在那里不肯離去,實在是得寸進尺。”
“得寸進尺”
陸雨梧側過身,目光落在那坐在椅子上,眉目肅正的官員身上,他先是微微頷首,隨后緩緩道,“這位大人可知他們是哪里來的流民”
“大多從臨臺而來。”
那官員如何不知。
“是,臨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