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雨梧一手扶肩,抬眸只見那舒敖坐在床邊一只竹凳上,他幾乎渾身浴血,臉上有些擦痕,渾身上下干凈的只有他的一雙手,端著一只瓷碗,陸雨梧再看一眼那碗中漂浮的東西,他忍不住以手抵唇,強忍下反胃的感覺。
“陸公子,這是藥蟲,自小吃咱們苗地的草藥長大的,它們可都是寶貝,沒什么不干凈的,”舒敖連忙解釋道,“真的,都是雪花好生養大了曬干的”
“抱歉,”
陸雨梧勉強忍下不適感,“漢人亦會以蟲入藥,我只是從未如此直觀地在藥湯里見到這”
他頓了一下,說,“若有冒犯之處,還望二位見諒。”
雪花本來是有點生氣的,她的藥蟲無一不是她用好藥精心喂養出來的,這個漢人少年簡直就是在嫌棄她的寶貝哪知道他一開口便先是一聲抱歉,倒教她心里才聚起來的那點不滿一下子就被他的溫文知禮給按平了。
雪花甚至開始反省自己“怪我,是我沒耐心將蟲渣子都給濾干凈”
陸雨梧一手撐在床沿,轉過頭,細柳就在他身畔,她身上蓋著一張薄被,閉著眼,一張臉蒼白得厲害,他立即道“雪花姑娘,她怎么樣了”
“她”雪花抿了一下唇,“我沒有治好她的能力,我們只能趕緊回去找大醫了。”
她說著,要接過舒敖手中的碗出去重新濾一遍蟲渣,但陸雨梧卻搖搖頭“不必麻煩你了。”
他接來藥碗,屏息飲盡,隨即道“事不宜遲,我們趕緊走。”
舒敖愣了一下“陸公子,可是你的傷
”
“我不礙事,aaardquo
陸雨梧將碗擱在床沿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如今最重要的是她。”
對于舒敖來說,重要的當然只是細柳,但他看著這少年,舒敖看過他的傷,一柄利刃是將他的肩骨刺穿了的,他一個沒有內力,連外家功夫都沒有的文弱公子卻幾乎憑著一股不知從哪兒來的毅力背起細柳,趁夜而奔。
舒敖心中不禁佩服,也感覺得到他對細柳的真心關切,故而舒敖對這位陸公子自然越發客氣,一下站起來道“那行,馬應該吃夠了,我這就去套車。”
雪花跟著舒敖出去,一時間這簡陋的房中寂靜下來,陸雨梧靠在床柱,悶聲咳了幾聲,牽動得肩骨生疼,他不由扶了一下肩。
細柳臉頰上青紫的脈絡未退,她在渾噩中仿佛聽見很多聲音,有的低弱,有的尖銳,刺激著她的耳膜,不知多久,她好像聽見了斷斷續續地咳嗽聲。
陸雨梧發覺她指節似乎動了一下,抬首望向她的臉,一瞬啟唇“圓圓”
細柳的眼皮艱難地掀開一條縫,朦朧中聽見他因咳嗽而沙啞的一聲喚,她茫然地喃喃“什么”
她看不清面前的人,他的臉,他的發,都是模糊的影,強烈的日光刺激著她的視線。
但是忽然間,一只手遮擋在她眼前。
陸雨梧看著她,喉嚨微動,卻聽門外中氣十足的一聲“陸公子”
他轉過臉,舒敖就在門外,像是才洗了一把臉,水珠順著他臉上的銀色圖騰滑下,滴滴答答。
細柳隱約看見那只替他擋住陽光的手,白皙的皮膚,修長的指節,分縷流暢的筋骨,她也聽見了舒敖的那一聲,但她的腦子昏噩,眼皮抵不住重重地壓下去,她的聲音很輕“陸雨梧,是你啊。”
陸雨梧回頭,她已經閉上眼。
雪花與舒敖將細柳重新放到馬車中去,陸雨梧立在馬車旁,看見院子角落一堆白骨森然,幾個骷髏正以空洞的眼窩靜默地注視著他們。
“可以幫我個忙嗎”
陸雨梧忽然出聲。
舒敖回頭,順著他的視線看去,他默了一瞬,道“借了人家的院子,就當回報了。”
舒敖挖了個大土坑,把這一家幾口都放到土坑里,陸雨梧站在一旁,看著舒敖一鋤又一鋤地將泥土填下去,逐漸掩蓋森然的白骨。
命喪護龍寺的那位張老伯生前總說他能活著到燕京便已是有幸,陸雨梧來到江州方才真正懂得這句話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