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府門外聚集了不少身著襕衫的讀書人,還有幾頂小轎停在一邊,被家仆扶著前來造訪的大人們在階上也只等到那陳府的管家陳平從門內出來,陳平恭謹地朝他們施禮“諸位大人,還有列位相公,我家老爺如今臥病,實在不能見客,但諸位的心意,我家老爺是明白的,陳平在此代老爺謝過諸位了。”
說著,陳平又朝他們作揖。
管家,哪怕恩師不肯見我等,這些也是我等的一片心意,請恩師一定收下,無論如何,也請他一定要好好保重身體。▏”
說話的,是個七品的京官,他眼眶隱隱帶淚,“我在國子監幾年,幸得恩師接濟,否則我這樣一個連飯都吃不起的窮士子,如何能有今日呢學生知道他心里難受,還請管家你多多開解。”
“是啊管家,萬不可讓恩師傷心過度,”另一人穿著常服,卻也是個在京的官身,他拉住陳平,“我等都曉得恩師的為人,架不住禍起蕭墻,他如今年歲大了,如何能承受這樣的變故呢你可千萬要好好照顧著”
其他人立時也連忙附和,七嘴八舌地對陳平說了好些話,陳平雙手往下按了按,隨即道“諸位放心,小的都明白,至于諸位拿來這些東西,老爺說了,他知道你們都不容易,就不要破費,拿回去給家中長輩也是好的”
驚蟄站在不遠處,看著陳府門前那些人將一個陳平圍在其中,因為人多,陳平不得不大聲說話,就這么幾日的功夫,這些當官的,讀書的,凡是受過陳宗賢接濟的寒門士子每日都來拜訪,陳平應付他們,應付得聲音都啞了,也沒一個人能進得陳府去。
驚蟄也每天都來,也像他們一樣,被陳平拒之門外。
陳平好不容易將那些大人們還有書生給勸走,轉身令幾個老仆關了大門,走到院子里他敏銳地覺察出一道步履聲,他立即繞過照壁,只見一道身影掠過,他追上去,那影子在庭內落定,暗處的費聰等人正欲沖出,陳平看清那少年背影,立即抬手,費聰他們只好又縮了回去。
“恩公”
驚蟄幾步上階,抬手拍了拍門,他抿了一下嘴唇“恩公,您還好嗎陳平說您生病了,也不知道是什么病”
屋中沒有一點兒聲響,就好像里面根本沒有人似的,驚蟄忍不住將耳朵貼到門上,陳平看著他,幾步走上階“小公子,老爺他這病受不得風,也不能見你,你先回去吧。”
驚蟄回過頭來“恩公的病怎么樣了”
“大夫說要靜養,小公子不該這樣闖進來。”陳平只是道。
驚蟄繃緊下頜,沒有說話,他站直身體,看向緊閉的房門,他好一會兒才沖里面道“恩公,您醒著嗎”
沒有人應答。
他低下腦袋“恩公,您一定要好好保重身體。”
驚蟄轉過身,走下去,陳平就在階上看著他的背影,冷不丁的,卻聽房中忽然傳來那樣一道渾濁的,干啞的聲音“陳平,讓他進來。”
陳平看見那
垂頭喪氣的少年一下轉過身來,神情發亮,幾步奔上階來,陳平沒說話,卻打開了門,默許他進去。
滿屋子都是苦澀的藥氣,驚蟄幾步沖入內室里,他才喚了聲“恩公”,抬首卻猛然撞見榻上陳宗賢那張臉。
血紅的燙傷,令他半張臉顯得可怖,在昏暗的室內,他那半張臉像被什么猛獸啃食過似的,血肉凹凸不平。
驚蟄一下駐足,陳宗賢眼珠遲緩地動了一下,視線落在那少年身上,他明亮的神采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滿眼的不敢置信,幾乎呆立在那里。
忽然一瞬,少年眼眶中陡然積蓄起淚花,他跑到陳宗賢床前,雙膝一屈跪下去“恩公您這是怎么了”
他仰著頭“誰敢這么對您我去殺了他”
陳宗賢半隱在一片陰影里,他晦暗的神情有一瞬因為面前這個孩子的一雙淚眼而細微地一動,陳宗賢注意到他身上穿的那件衣裳,半晌,他開口“開春了,該讓陳平給你做新衣裳穿了。”
他注意著驚蟄的身量“你這個年紀的孩子長得快,衣裳很快就不合身了。”
“恩公,到底是誰”
驚蟄忍不住用衣袖擦眼淚。
陳宗賢伸出手,輕拍了拍他的頭“你快十五歲了,兒郎家哪里那么多的眼淚”
他注視著驚蟄,說話間,臉頰的肌肉牽動著他臉上的燙傷,紅彤彤一片,猙獰極了“我這傷只是不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