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話聲音平靜,甚至有種過分的陰冷,浪濤一般的恨意被他藏在胸口兀自翻滾,他只是沉穩地看著驚蟄,過了許久,他才緩緩道“孩子,如今你也算是長大了,從前我總想著那些事還不急著告訴你,等你大一些,再大一些,但如今家中生禍,我又成了這樣,不知還能管你幾年”
他頓了一下,長嘆一聲
“我只問你,你如今可還想為你父親沈芝璞報仇”
驚蟄一滯,陡然抬頭。
早春的日光淡薄,照在人的身上也沒有多少暖意,花若丹不能在宮外久留,細柳本應當送她回宮,但花若丹顧惜細柳有傷在身,不讓她再送,細柳便令東廠一干人隨行。
花若丹一走,姜變亦因手中事務未處理干凈而要先走一步,細柳靠在浮橋欄桿上,雙手抱臂,看著陸雨梧與姜變說了幾句話,姜變領著李酉等人走了,他這才轉過身來,那雙眼睛朝她看來。
視線一觸,細柳率先錯開眼,不一會兒,他走了過來“你離開槐花巷,先回過府里嗎”
“嗯。”
細柳點頭。
“那怎么不見驚蟄跟著你過來他不在家嗎”陸雨梧站在她身邊,眺望湖面碎波金粼,他沒聽見細柳開口,側過臉看向她,她那雙眼睛是一種慣常的冷,仿佛乍露一分殺意,又很快隱沒在晦暗眼底,他道“陳宗賢于驚蟄有恩”
細柳一瞬抬眼看向他。
“這些天陳府門庭若市,那些受過陳宗賢恩惠的人都想要見他一面,我聽說,驚蟄也
在其中。”
陸雨梧與她相視,“你想殺陳宗賢,卻又顧及驚蟄,所以心生猶疑”
他幾乎一語中的,但細柳移開目光,看向湖面浮動的漣漪,她有點不想承認,但是又說不出什么反駁的話“如今所有罪責都被陳宗賢推到他妻弟孟桐與他那個姓孫的親家身上,他沒損失半點清名,驚蟄年紀小,認死理,他又是靠陳宗賢照拂著長大的,哪怕我與他明說,他也不會信。”
“我知道,”
陸雨梧頷首,“哪怕你不說,我也清楚對于你來說,驚蟄應當不只是一個搭檔那么簡單,在堯縣你就很照顧他,比起搭檔,他對你而言,更像弟弟。”
細柳慣常寡言,亦不會將什么都寫在臉上,她常是冷漠的,沒有人可以輕易洞悉她心中在想些什么,就連她自己也常常意識不到,其實她已經不太記得堯縣的事了,只是偶爾翻一翻身上的小冊子,她才會隱約想起來一些模糊的東西,她根本沒想過自己將驚蟄當成什么,聽見陸雨梧這番話,她愣了一會兒。
“你不必兩難。”
這時,她又聽見身邊那個人說,再度看他,早春淡薄的日光落在他身上,照得他那一身緋紅的官袍色彩更為鮮艷,他輕抬著眼簾,雙眼皮的折痕漂亮,他說“陳宗賢往后再不能踏足官場一步,我想我會有機會,總有一日,他這個真正的罪魁會匍匐在江州無數亡魂的腳下,認罪伏法。”
陳宗賢籠絡人心的手段可謂爐火純青,哪怕江州成了墳場煉獄,他如今在世人眼前只不過是被家禍牽連,江州陳家田地里的那些銀子沒了,但陳宗賢卻還保有著他那一張清正的面具。
細柳知道自己殺他名不正言不順,陳宗賢的那些“孝子賢孫”不會放過她,她其實并不在乎這些,可驚蟄呢
驚蟄在這當中又將如何自處
“好,”
細柳站直身體,“我等那一日。”
但話落,她頓了一下,像是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等得到,但她什么也沒再說。
“我今日不知你要過來,你出去時記得找陸驤,我讓他買了些糖山楂,還有糖丸,驚蟄應該喜歡糖丸你帶給他吧。”陸雨梧對她說。
細柳點頭,順著浮橋往岸邊走了幾步,她忽然又停下來,回過頭,湖上春風吹得人衣擺獵獵,那少年緋紅的官服不染一塵,他身姿頎長,輪廓雋永。
“素齋沒什么意思,我請你吃飯,去不去”
她說。
那朱紅的八角亭在陸雨梧身后映著一片山光水色,他似乎很淡地笑了一下“八寶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