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老太傅那些人拼了命地想要毀掉修內令,到頭來,他們卻因此而滿門獲罪,也許這正是今上的用意,而我祖父亦在死前洞悉了這一切。”
吳老太傅之流是伴隨著這個皇朝之初而逐漸滋生的腐肉,像他們這些毫無用處的蛀蟲有很多,如今大燕眼看著就是一副空架子了,他們卻仍要敲骨吸髓,不肯罷休。
建弘皇帝從不是個糊涂的皇帝,陸證的死,是他向世家勛貴發難的絕好借口,他砍了這些蛀蟲的頭,抄干凈他們數代積累的財富,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緩解西北戰事的燃眉之急,也可以借此震懾四方,從而穩住修內令的地位,讓天下臣民看到天子不容置疑的用心,讓修內令真正成為大燕朝廷的鐵令。
“變法,也許是一條拯救國家社稷的生路,但它一定從一開始就是我祖父的死路。”
月華朗照,陸雨梧眼底清寒“古往今來,變法者皆如此。”
他忽然想起老師鄭鶩所說的那句話“吾骨吾血,悅成吾道。”
那是祖父的臨終遺言,卻不是說給他聽的,也不是說給任何人聽的,而只說給祖父自己。
陸雨梧揉捻著“悅”這個字,真是瀟灑落拓“但他是真的高興,哪怕要用他自己的血做代價,他也甘之如飴。”
建弘皇帝的打算,祖父未必不知,可他心甘做這個借口,用自己的死,換世家勛貴陪葬,也換修內令的穩固長存。
這是他的道,雖死不悔。
哪怕此間月輝淡薄,細柳也看見他濃長的睫毛濕潤晶瑩,他忍不住收攏掌心,指節都緊緊屈起來,他讀懂祖父的道,卻摧心
折肝。
淚意沾濕他的臉頰。
細柳忽然抬手,用衣袖輕擦他的面龐。
忽然之間,四目相視。
細柳一愣,一時也沒明白自己怎么手比腦子更快,她匆忙收回手。
陸雨梧眸光微閃,定定看她。
細柳看了一眼床沿上空空的藥碗,想起方才陸驤說過的話,她沒對上陸雨梧的目光,只道“我才從東廠出來還沒用過飯,你要跟我一道吃嗎”
陸雨梧發覺她眼瞼底下鋪著淺青,看起來也十分疲憊。默了幾秒,他抬眸望向簾外,道“陸驤,讓廚房備飯。”
細柳起身走到桌前去倒茶喝,外面陸驤聽見了,像是送了一大口氣,連忙應了,陸雨梧卻忽然又叫住他“等等。”
陸雨梧咳嗽了兩聲,聲音有點低啞“讓他們做一道糯米八寶鴨。”
細柳喝茶的動作一頓,她聽見陸驤在外面“哎”了一聲,飛快地跑了,她垂下眼睛,看著地上的影子。
夜幕低垂,宵禁之下,滿城寂然,護龍寺新修的大卷棚屋中燃著一盞孤燈,工部其他的官員早就已經回家去了,唯有那位胡須白透了的大人坐在書案后,他一動不動,仿佛在這里枯坐了許久。
不知何時,門外有了些許的響動,他慢慢地抬起來松弛的眼皮,看見看門窗上映出來一道影子。
“彭大人,這么晚不回去,是為的什么”
那道影子的聲音有些尖銳,一聽便是個沒根的宦官。
“沒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