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門一閉,洞府當中無人感知得到外面的晝夜變換,玉海棠在中山殿中坐,山中弟子無人敢發出一點聲音,洞中時有滴水聲響,那是再多的熏香也烤不干的潮濕水氣。
漏刻亦有滴水聲響,無聲昭示時間已過去三個晝夜,如今是第四夜,驚蟄就在中山殿外待著,他不被允許進入細柳所在的那間石室,第一日烏布舜出來過,驚蟄看見他滿手都是血,神情十分凝重地讓人趕緊準備止血的草藥,然后再一頭扎進石室里,直到此時也沒再露面。
“山主”
中山殿中忽然傳來一聲驚呼,整個洞中的死寂陡然被打破,驚蟄一下起身回過頭,在殿門外,他看見那女弟子跪倒在玉海棠的面前。
“誰準你出聲的”
階上,玉海棠倚靠在椅子里,一手撐著側臉,睜眼瞥她。
那女弟子一整張臉頓時煞白,俯身叩頭,無聲求饒。
無怪女弟子一時忘記山規發出聲音,而是玉海棠此時的臉色實在蒼白無血,滿鬢都是細密的汗珠,方才她閉著眼,那女弟子上前送湯她也一點反應都沒有,看上去就像是昏過去了似的。
玉海棠擰了一下眉,冷聲“下去。”
女弟子如蒙大赦,趕緊起身下了階去,往中山殿外走。
她經過驚蟄身邊的一瞬間,驚蟄仿佛嗅到她身上一分藥氣,再抬頭看向中山殿中,玉海棠那張臉實在有些不對勁,她甚至要一手扶住那椅子邊沿,才能撐起來身體,端起那碗東西,一口飲盡。
山主武功卓絕,驚蟄還從沒見過她這樣。
難道她受傷了看起來并非是什么小傷,否則山主不會連行動也這樣艱難,驚蟄收回目光,神情晦暗。
忽的,一陣急促的步履聲傳來,在這間洞府中,除了一個人以外,無人敢不顧山規疾行,驚蟄一下抬頭,只見甬道中走出來一個人,赫然正是烏布舜。
他熬了整整幾日,雪白的胡須都沾著些血跡,那雙眼睛都熬出血絲來,渾身的汗干了又出,身上就沒個干爽的時候,驚蟄見他步履如風,直奔中山殿內去了。
玉海棠聽見他的步履聲,那雙眼睛一瞬抬起來。
因為封住了山門,女弟子們在殿中插的山花將枯不枯的,還有點殘損的香氣,烏布舜走近,在一只大花瓶前站定,他喘息著抹了一把臉上的汗,開口“你知道她做了什么”
烏布舜這幾日不敢有一點分神,昨兒晚上灌了一碗蟲茶提神后,到現在他也沒顧得上喝一口水,嗓子正干啞得厲害。
玉海棠發髻早散開了,那一頭原本烏黑的,長至腳踝的頭發已隱有幾縷泛白,她一手撐在椅子扶手上,傾身看向底下的烏布舜。
“蟬蛻想鉆到她的腦子里去,”烏布舜與她相視,隨即抬手從自己頸部略后的部位到肩峰的位置比劃了一下,“她用簪子,從這里再到這里,劃出了一道很長的口子,將蟬蛻扎在了她自己的肩胛骨里。”
玉海棠鼻息亂了一瞬。
烏布舜繼續說道“頸部的位置本就很危險,但她自己很聰明,用內功將蟬蛻逼到了一個她相對不受掣肘的位置。”
但哪怕是這樣,那也還是頸部,原本就很脆弱,很危險的位置,一旦差之毫厘,大出血止不住,她這條命就算是保不住了。
“以死搏生,這是我教她的道理。”
玉海棠的聲音虛浮而無力,卻仍然那么冰冷“她有些像程芷柳,卻比程芷柳還要倔,她甚至自小都是一個叛逆的性子,我越是懲罰她,越是踐踏她的尊嚴,越是打壓她,她就越是要向我展示她那點野草般的生長力,野草的根莖是全天下最韌的東西,燒不盡,吹不散,無論誰踩她一腳,她也永遠不知疲倦地破土、長生。”
匍匐在天子的腳底,只有不要命,才可以有機會活得下去。
“她死了嗎”
末了,玉海棠冷聲問。
“她的毅力遠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強大,”烏布舜說到這里,神情不免有些動容,“三個晝夜,她未有一刻向蟬蛻低頭。”
“而今蟬蛻偃旗息鼓,她失了太多氣血,若要醒來,只怕還要些時間。”
存在于細柳身體里的蟬蛻并非是世上唯一一只,但烏布舜卻只在她身上看到了屬于人的勝利。
“倒是命大,”玉海棠緊緊蜷握的手松懈了一些,那副眉目卻依舊陰寒,半晌,蒼白的唇輕扯,“可她還不知道,她活了下來,往后等著她的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