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下之意,他若不肯赴死,他膝下幾十口兒孫,都會變成剔出族譜的刑民,漫說讀書,恐怕日后的生計都成問題。
“本家女郎還說,”管家一頭霧水地學舌,“別想著等二爺回來,來不及的。”
謝辛夷身子一晃,枯黃的霜發從鬢邊垂落,須臾間,風燭殘年。
他突然發現自己看錯了那個孩子。
有這份心計,這份狠決,不是男兒又如何謝家在這樣的人手里,將來未必不能軋過王家,麾斥江左,權盛一時
是他看不到了
“太祖父,您怎么了”不知癡立了多久,老人聽到一道稚嫩的童聲。
謝辛夷低下頭,瞧見平日最疼愛的小重孫兒,慢慢彎下腰。小男孩驚慌失措地伸手往太爺爺臉上擦,謝辛夷才發覺不知何時自己已淚流滿面。
“太爺爺別傷心,麟兒每日都好好背書的,沒有偷懶”名叫謝方麟的小男孩慌了,抓著老人的袖子磕磕絆絆背起詩三百,謝辛夷靜靜聽了一會兒,道了聲好。
“以后要好好讀書。”
他揉了揉小乖重孫的頭,讓他去玩,而后平靜地對家下吩咐“替老夫沐浴更衣。”
謝辛夷洗沐一新,靜處室中,窗門緊闔。如此過去一日,傍晚時屋中沒有點燈,管家奇怪,大著膽子敲門入室。
借著最后一縷烏霞的光,管家看清屋梁上垂吊的影子,一下跌到檻上,失聲大喊
“來人,快來人老祖宗歿了”
天邊悶雷滾響。
謝瀾安不喜歡雨天。好在這場雨,適合送葬。
原氏父子在門口伏低做小了一日,謝瀾安估計著烏衣巷中其他家族該看在眼里的都看見了,京中該傳出的議論也都傳遍了,這才開口,讓他們別在這礙她的眼。
原家父子如蒙大赫,前腳剛走,孔子巷的喪報就來了。
三房和謝策院子里都驚動起來,燈燭亂晃晃映著,萬分意外地詢問五叔公何病而逝。
謝瀾安坐在未點燈的室宇,聽著檐下雨聲,敲指附和韻律。
不記得是哪一年,她曾飄到某個忘了地名的郡縣,見到一伙躲避戰火逃難的流民。
其中有一對爺孫,爺爺始終把骨瘦如柴的小孫女藏在身后。在這些難民連續幾日刨不著草根充饑后,那個小女童,終于被四五個餓得眼冒兇光的漢子搶去,他們身后,是一口煮沸了臟污井水的大鍋。
然后那個當爺爺的就瘋了。
今日尊榮體面的士族老祖在金粉浮華的安逸中吃人,明日貧苦無依的百姓,在守不住的江土上被人吃。
眉宇英氣的女郎在黑暗中目光銳利,很輕地呢喃“這般世道怎么對。”
春雷殷殷,雨如酥。小長干里的一片民戶街坊,斜雨倒灌小巷,洇濕地皮。
白頌這么晚冒雨來找楚清鳶,自然帶來了一個大消息,拍開門后傘都來不及收,“清鳶,聽說了嗎,謝府放出招賢榜要招門客呢”
不同于白頌的狡敏鉆營,楚清鳶平日喜歡閉門研究學問,沒有他消息靈通。聽說此事,楚清鳶著實愣了片刻。
回神后,他追問招納門客的是謝府名義,還是以謝瀾安自己的名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