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瀾安并不清楚她出府后三房父子的對話,這謝周兩家的親事,還真不關她的事。
她這幾日做的部署,從羈縻府兵,到清查賬本整理證據,再到循著前世記憶接走三叔放在心肝上的秋娘,都意在敲山震虎。
五叔公也好,三叔也罷,先把族中最硬的骨頭敲碎了,余下的細枝末節,便也成不了大氣候。
至于是不是周家自己覺得謝氏如今是多事之秋,不堪良配,那就不關她事了。
車輿穿過秦淮河上的拱橋,不是前往孔子巷吊唁的。謝辛夷雖已伏罪,謝瀾安卻從一開始就沒打算留他的名字在族譜里過年,既然早晚不是一家人,何必虛禮。
落星墟東臨雞籠山,上有斷崖,在城西十里,是謝瀾安今日要去的地方。車過鬧市,街衢中有識得謝府車駕的,少不了指點議論。
驚才絕艷的謝氏家主由男變女,受傷的原氏子不訟謝家反跪烏衣巷,已成為如今金陵城的兩大奇聞。
謝瀾安在車內安坐如山,閉目養神,聽玄白匯報這兩日京中的流言。
有名不見經傳的太學生情緒激昂,針對她從前的雅號“妙絕時人”,將部首抹去半邊,變成“女色時人”,音即女色事人;
也有聞名遐邇的名士感慨,“天地無知,使謝公無子,遂令小女逆道,翣如沐猴。”
隔著一道車廂門,玄白聲音越來越小,最后義憤填膺地說“都是些混賬行子的話,主子千萬別放在心上。”
“無甚可放心上的。”
謝瀾安閉目把玩折扇,上輩子連罵她不如銅雀臺上妓的話都聽過,這些罵不到點子上的酸詞,小打小鬧了。
明知主子不會把這點鞋底沾的泥水放在眼里,轅座上的允霜還是緊繃著臉,說“那些人的名字我都記住了。”
車中女子笑意動人。
落星墟的那處斷崖還在。
不知是否春氣和暖的緣故,此地遠沒有六年后孤峭蕭瑟,遠看草色蔥郁,花木扶疏,薰風拂來滿人衣,竟有小許怡人景致。
謝瀾安負手敲著扇子,行到山崖絕壁處,向下俯瞰。
刀削般的巖崖盡頭是深不見底的淵澗。
不遠處的玄白和允霜不明白主子來此何意,緊張地留意著主子的動作,生怕她離崖邊太近,一個不小心跌下去。
忽然謝瀾安的身形矮了下去,玄白的驚呼卡在喉嚨口,卻見主子只是蹲下去輕輕撫摩一塊石頭。
那塊石頭上沾過何羨的血。
謝瀾安閉了閉眼。
她并不是個自憐自艾的人,連那時縱身一躍的徹骨之痛,其實也記憶斑駁了。只不過有時閉上眼,腦海中總有一段揮之不去的幻景
那是在她身死之后,魂魄離身之時,恍惚似見一位穿白麻衣的天人盤跚而來,姿色修美,聲如天籟,俯身收她尸骨,又吟挽歌相送
當然幻想就只是人死前的幻象了,世間哪有什么神仙呢。
人死都講究個入土為安,原來她也不能免俗,介懷自己暴尸荒野,所以才會臆想出這樣一段際遇安慰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