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一個堆砌成形的雪人,在茗華面前眼睜睜地化了。
阮厚雄出來的時候眼圈都是紅的。
他由家仆導引至膳廳,見廳中燈燭華璨,肴酒既備。怕勾起外甥女的心酸,阮厚雄佯作無事,沒有提起給阮碧羅解禁的事。
謝瀾安目光掠過阿舅的眼眶,與阮伏鯨交換一個眼色,心下了然。她要在人前保持阿舅的威嚴,也只假裝未見,走去牽衣請他上座。
“聽表兄說阿舅喜歡吃魚,正好今日廚司有新鮮鮒魚,阿舅嘗嘗,與吳郡風味有何不同。”
又有謝逸夏笑謔從容,有一肚皮談資供賓客言談,一夕觥籌交錯,算得是賓主盡歡。
筵散后,謝瀾安將阮氏父子安頓在自己隔壁的廈舍住下。
隔日,庾太后召謝瀾安入宮的懿旨便來了。
旨意到時,謝逸夏正在書齋與自己對弈,聞信,隨手落下一子,笑著自語“又被她料準一局。”
他絲毫不擔心侄女應對不了宮中事,反倒是謝策不放心,“不然還是讓你阿嫂與你同去吧,她出閣前做過長公主伴讀,多少有個照應。”
阮厚雄同樣放心不下,讓阮伏鯨親自駕車送她入宮。謝瀾安笑著安撫眾人,折扇在手,風致無二“沒多大點事,煮茶等我,我去去便回。”
她的語氣就仿佛出門賞景一樣輕松,臨出門時,卻還是被五娘怯生生地拉住了衣袖。
小女娘欲言又止。
“放心啊,”謝瀾安摸摸她的腦袋,“不會把你賣了的。”
謝瑤池使勁搖頭。之前太后娘娘三番五次想給她與太后的內侄庾松谷點鴛鴦譜,都是阿姊擋在前面,謝瑤池是怕太后因此為難阿姊。
“五娘要掉金豆子了。”謝瀾安拿手指劃臉羞她,“云雯快拿盞子給你家小娘子接著。”
謝瑤池又羞又惱地背過身,阿姊變壞了。
御溝兩旁柳色新,馬車行在都城中軸線的御道上,穿過巍峨鳳闕。
車廂中,謝瀾安一雙長腿交疊,怡然身姿隨意靠著隱囊,翻看手中的幾頁紙。
那是她讓長史私下打探匯總出來的京倉糧儲數目。
車至閶闔門,忽聽一陣轔轔之聲,另一輛玉飾琳瑯的畫輿從后面趕馳上來,輿車前后各有八騎騶從,薄塵激揚,聲勢不小。
謝瀾安長睫微挑,圈指在紙上一彈,從專注的思索中抽出心神。
那輛華麗到有僭越之嫌的馬車窗帷,被兩根涂了蔻丹的秀指輕輕挑開,露出一張嫵媚綺艷的臉孔。
庾洛神的目光從謝府的車徽上掠過去,嬌滴滴道“這是誰家的車駕不長眼呀,敢擋我的路”
玄白看了眼對面的儀仗,指掌微緊,偏頭向車內請示“主子”
謝瀾安車窗都懶得開,說“給庾二小姐讓路。”
金陵城中誰人不知這位庾太后的親侄女,靖國公庾奉孝珍愛的獨女,身份尊貴,一降生便被封為縣君,皇室賜下的湯沐邑堪比郡主規格。
她的尊榮還在其次,更有名的還是庾洛神的驕縱性情。
庾洛神及笄之年,適與何家郎君,在夫家時,只因舞伎被贊一句“手甚纖素”,便跺其雙手;樂工吹笛錯韻,輒殺其人。后來妒恨丈夫的妾室有孕,生生剖出嬰兒,將那良妾腹中揎滿干草送還夫君,把何郎君嚇個半死,不久便郁悒亡故。
她仗庾姓之勢,何家愿打愿挨,有苦往肚里吞,眼看著庾洛神住著亡夫宅院,廣收優伶男寵,以看他們爭寵為樂。
見謝瀾安有意避讓,庾洛神愉悅一笑,心道她果然今非昔比了,趾高氣揚地進了內城宮門。
謝瀾安的馬車復行片刻,到止車門前,她下車,身后響起一聲譏諷“曾幾何時,謝郎君出行人馬避讓,好不風光,如今卻成落架的鳳凰了。”
謝瀾安轉頭,看見立在宮墻下的郗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