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你去歇息都去歇息”阮厚雄眉眼俱開,馬上服軟。
人群最末的暗影里,胤衰奴透過一層層衣冠肩膂的縫隙,默不作聲地抬起雙睫。
一個無論身在何處都是中心的天之驕女,一個即使他這樣的人,也聽過滿城談論她的世家少主,平平常常地說出,他是朋友。
自然得他差點以為,那不是戲弄。
但天上的白云有何理由去泥地里滾上一遭
不一樣么,他接過那么多高貴門戶的喪席,對肉食者骨子里的傲慢,見得清清楚楚,從未遇過例外。
無非都是金陵貴胄玩弄螻蟻的花樣罷了。
岑山遲疑著向謝瀾安請示“娘子要將這位郎君安排在何處”
胤衰奴手心緊了緊。
但是那位帶他回來的貴女并沒有看他,嗓音清涼,像凈沙流淌在落了月色的溪底,“幽篁館吧,樂山,你照顧他些。”
這小郎君眼下像一只驚弓之鳥,謝瀾安覺得比起她的關懷,他可能在同為男子的文良玉身邊更放松些,便忍住未回頭看他。
有什么也等明日休息好了再說。
眾人各自散去。胤衰奴被管事領著,穿過一亭復一苑,苑外又逢小亭,不同樣式的精巧燈籠在他漆黑的眸子里走馬觀花,檐下鐵馬輕輕撞,像寺廟里的磬。
枝葉簇簇的碧竹,在暗夜中散發著很淡的清新氣息,連成一片不溺人的海。胤衰奴麻鞋里的腳踩在這條路上很生。
一團墨影突從頭頂掠過,提燈引路的管事回頭對客人解釋“郎君莫怕,這是府中飼養的白鶴。”
胤衰奴仰起頭,突出的喉結如一小枚隨形白玉。
他看頭頂被繁密的竹梢向內垂攏出的一塊夜空,顆不甚亮的星星點綴其間,像看一場夢。
他最終來到一處幽致的軒館,管事對這名家主特別交代過的來客很客氣,說外面有人值夜,客人有事只管吩咐。
胤衰奴沉默地進了門。
這間客廂寬敞而整潔,玉案瓷燭,紗簾彩帳,都不是屬于他的世界。
他站在門邊,沒有多看房中一眼,也沒碰那床榻,席地坐了一夜。
一夜平安無事,并沒有人來粗魯地捆綁他,也沒有人潛進來喂他吃一些下作的東西。
夜盡天明時,胤衰奴撐頭假寐,冷不丁聽見門響,他霍然驚醒,睜開的眸子一瞬綻出寒芒。
卻是婢女提著食盒來送朝食。
擺飯的時候,小婢女忍不住扭頭看了他那張臉好幾眼。
直至小婢福身而去,胤衰奴才慢慢放松緊繃的背脊,抬起掩在長睫下的眼睛,往食案上看去。
冒著熱氣的豆粥,團成花瓣樣的春薺小菜,配兩樣肉脯,用漆器盛。不見如何豪奢,卻自帶著尋常百姓一世學不來的清致。
一餐一飯,已能看出士與庶的天與壤。
他松開了自己的右掌心。
牢牢攥了一夜的防身木簪烙下了一道深紫的痕跡,皮肉早已經不過血,驟然松開的脹麻扯動痛覺,密密麻麻鉆進他的心。
他目光掃過虎口上昨晚被人輕薄了去的朱砂痣,抿抿唇,推開門,說“我想見你們女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