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衰奴長得好,小時候父母在世時,鄰居們還只是夸他俊秀有福相。等他一年年長大,那張出落得比女人還扎眼的容貌,便成了嚼舌根的人茶余飯后的談資。
尤其兩年前胤家起的那場大火,險些殃及鄰里,更有人深信這個克父克母的小子是個禍害。
說不準就是狐貍精托生的。
可是火滅之后,胤衰奴沒日沒夜地找活掙錢,也加倍填補上了鄰里的損失。
有明眼人知道這孩子是個有擔當的,那人的嘴就又被捂上了。
胤衰奴眸色很靜,慢慢向這些人看過去。少年人不知不覺抽條長起的身量,已經比這里大多數人都高了。
他說“我沒忘記自己的身份。不要這樣說她,她不會罔顧百姓的。”
他輕軟的聲音聽著很是好脾氣,但目光觸上的每一個人,都莫名不太敢與那雙黝黑的眼珠對視。
袍腳忽然被輕輕拽住,胤衰奴低頭,林大娘請求他“小胤啊,你幫五子招招魂吧,今天是他冥忌,你不是會這個么”
所謂招魂,是楚越間門流行的一種祭奠亡者的儀式,在胤衰奴父親那輩還可以舉行,但后來坊間門淫祠太多,便被官府嚴令禁止了。
胤衰奴是學過的。
他猶豫了一下,看見老人婆娑的淚眼,點頭說“好。”
他不知道“招魂”是否真的可以安人之靈,但除了這場被禁忌的儀式,他想已經沒有其他可以安慰這個失去了兒子的老母親的心。
“招魂”需要上到那戶人家的房頂,用死者的舊衣掛在木桿上,向四方招搖祝禱。
胤衰奴回家換了身潔凈衣裳,換衣時,他的目光無意掠過那半壁被燒黑的屋墻。之后他凈手焚香,登梯上屋,舉臂晃動著長衣,口中念道
“乃至少原之野兮,赤松王喬皆在旁。念我長生而久仙,不如反余之故鄉。”
他瓷白無瑕的臉龐在當空驕陽下熠熠生輝,這一刻,沒人會覺得這個操持賤業的年輕郎君身份卑賤。人們屏息抬頭,敬畏地看著他舉臂與天接,靈與神巫通,如癡如醉地聽著那如同古老咒語般悅耳的清吟。
“含靈以為,此次伐胡不可再加征民稅,增添百姓負擔。可以令各大世家出助軍錢,以壯軍威。”
長信宮,身著刺繡官衣的謝瀾安正與太后商討北伐細節。
神姿清英的女子眸尾透著股干練,說“我謝家愿為表率,先出三百萬助軍錢。”
這便是下了極大的決心啊,同時也堵住悠悠之口。太后點點頭。
她由來不喜世家經營私利,蔭蔽隱戶,與國家爭利,這舉措一施行,既在民間門得了賢名,又能削減世家氣焰,一舉兩得。
太后滿意之余,便留謝瀾安在宮里用膳。謝瀾安沒有推辭。
出宮時天已擦黑了,謝瀾安照常登上馬車回府。車輛駛過秦淮河的橫橋,幾片厚云遮住月影。
一陣橫風吹過,那馬車突地一顛,掌駕的玄白警醒地一勒韁繩。
數道黑影從堤下躍躥而出,玄白瞬間門驚喝“有刺客”
謝瀾安在車廂中撐幾坐穩,抖開折扇。
刀鍔摩擦著出了鞘,隨行護衛的肖浪沒想到有人敢截從宮里出來的車架,一愣神的功夫,那群黑影已撲將過來。
這些刺客個個帶著拼命的架勢,驍騎營久居安城,是養尊處優的大爺,何曾遇過這等命換命的廝殺,根腳先亂了。
謝府的私衛卻拼死保護家主,團團圍在馬車四旁。玄白大刀闊斧,殺得最兇。
當他和一名逼近的刺客互換一刀,同時斬在對方胸口,那噴濺起的鮮血濺在肖浪臉上,肖浪腦子一嗡。
胤衰奴才回到謝府,便聽說家主遇刺。
謝府里齊齊亂了,燈籠慘郁地在屋檐下搖晃,把恐慌映在每一個進出之人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