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只黑尾雨燕落在烏衣巷高垣相連的蝠紋瓦當下,叼梳羽翎。王家的書房,四窗皆閉,焚香清幽。
“父親,太學那邊已經安排好了。不是咱們的門生,是個三流門閥出身的血性郎君,姓楊。”王道真對王翱低聲道。
坐在紅木獨榻的王翱品了一口茶,眼里露出寧靜悠遠的笑意。
“太學生,本就是天下讀書人之口舌啊。此時不發聲,如何對得起他們終日掛在嘴邊的仁義道德”
雨燕倏爾展動剪翅,從王氏飛入了對巷相鄰的謝家階庭,那對漆亮的鳥目俯瞰著黛瓦粉墻環水連林的五進宅院,映出議事廳的倒影。
議事廳如今不知被誰第一個戲稱為“文杏院”了,只因這三房院落中植有成片的文杏樹,一入仲秋,枝頭繁茂的扇形葉片由碧色變為金色,炫耀眼目。文杏裁為棟梁,又是極好寓意,所以在謝府任事的大伙便叫開了。
閣中有沙盤,其中插豎的旗幟已比兩個月前復雜很多。
謝瀾安立于沙盤前,手指東邊方向,“青州已克,北府軍在渡黃河時遇到胡兵阻擊,大司馬不回報軍訊,折損尚未明確,但據阮伏鯨傳回的消息,過河的大玄軍隊仍在向虎牢關進發。大司馬存了畢其功于一役的心思。但,戰線拉得過長了。”
崔膺凝眉。
半晌,先生方道“虎牢關是洛陽城東邊門戶最重要的一道關隘,此關之于洛陽,正如石頭城之于金陵。大司馬驍悍莫當,深入敵腹,可破北胡膽氣。”
然而,拓跋氏早已不是百年前披發左衽入關的野蠻人了。胤奚心中接口。
北地朝廷這些年力主漢化,學漢人的王霸之道治國,頗成氣候。褚嘯崖先前帶兵攻拔的速度迅猛怖人,一因襲敵不意,占據先機;二因北府精騎由他悉心訓練,養精蓄銳多年,有出鋒之銳氣;三是糧草提前籌備得當,后顧無憂。
但隨著大軍越深入,后續的補給便將越困難。
如今雖是豐收之季,但據戰報,駐守青州的胡人在撤離前堅壁清野,燒毀糧倉,留下了一州饑饉之民。
是以南朝雖打下了青州,卻無法因糧于敵,相反,大玄打出仁義之師的名號,便要收人心,撫百姓,只怕還要從軍資中分出口糧來濟民。
補給之外,又有攻城之難。
虎牢關被譽為天下雄關,易守難奪,兵力在十倍以上可圍之,五倍可攻之,若雙方人數旗鼓相當,便是攻方吃虧了。
胤奚垂眉思索著,沒有多嘴多舌。
謝瀾安在京中也只能做到盡量通覽北方的戰況,多談無益。離開文杏院后,她便回上房處理庶務。
胤奚安靜地在一旁磨墨。
謝瀾安看重成效,對下,不容敷衍懈怠、語焉不詳的屬秩,自己做起事來也是心無旁騖,頷首伏案間,英昳的容臉淡薄似雪。
胤奚悄無聲息,將自己輕斂成一團不會打擾她的空氣。
將近午時,謝瀾安小憩,也只是在蒲席上以手支額假寐片刻。
胤奚直到此時才輕喘一口氣,無聲側頭,凝望著女子即便休息時仍清俊漠世的長眉淥鬢。
“眼睛不老實”謝瀾安閉目未睜,丹朱色的唇輕輕啟合。
胤奚桃花形的眼一瞬瞠圓,水氣更潤。
見女郎沒有睜眼,便抿唇沒有挪開眼,柔聲說“女郎好厲害,什么都能發現。”
半困半醒的謝瀾安眉梢挑動,胤奚忙又道“女郎莫睜眼,睡一會吧,有事衰奴喚你。”
昨天小掃帚在學舍貪涼食多了瓜果,導致上嘔下瀉,胤奚去照料了她一夜,晚上便未回府。不知女郎昨夜是不是也沒休息好,嗓音里帶了些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