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給栓子娘細說,自己的藥存貨不多了,種類也少,不好說這丸藥就能治到栓子中的菌毒。
還不知治療結果,他卻沒太揪心。一方面是當郎中的早就見慣了生死,另一方面,就是這荒亂的年頭,死人實在是太多了,就算不通醫術的布衣百姓,見多以后也都開始麻木了。
這兩年,年景不好,天降大旱,土地連年歉收,靠天的農家全都吃不上飯,本就沒興旺過的大陳朝,眼看著就開始亂了。
他之前在縣里當郎中,后來也亂到做不下去了,不得已帶著老妻和老來獨子,投奔嫁到石頭村里的姐姐。
他姐兩口子身體還算健有三兒一女。
老大早年被征兵,斷了一條腿回來,沒過多久就死了。栓子娘就是他婆娘,這也是個命苦的,本來生了倆孩子,小的那個沒抗住,三歲時夭折了,就剩下栓子一根獨苗。現在自己又得了腫病,栓子的情況看著也不大好。
老二家情況還行,目前一家子都在老人身邊。
老三是閨女,嫁給了縣里木匠,前些時候亂起來就跟著夫家往南邊去了。
最小的兒子前不久剛被叫去征兵,如今也是生死未卜。
說到征兵,一開始,石頭村還算安寧,就是因為朝廷不顧人死活地強征稅糧和壯丁,日子就徹底過垮了。
沒了存糧,又被征走不少壯勞力,苦哈哈的村民只能靠山吃山,可惜這座山也不算富饒,草木稀疏,半荒不荒,能看到的東西都被撿回來吃了個遍。
有不少人是吃毒草毒菌給吃死的,有的草毒性太強,人吃完直接就沒了。
趙郎中當時在村里待著,有的還能幫忙治回來,但多數都是來不及治的。漸漸的,藥越來越少,他為了緊著自家用,對外只說藥耗完了,也不再拿藥出來治人。
再后來,近山的東西幾乎吃沒了,聽傳言說又要征兵征稅,村里人實在受不住,連夜跑了一大半人,要飯逃荒朝南方去了。
本來大幾十戶的村子,死的死,逃的逃,最后就剩下不到十戶人家。
幾家人還算相熟,大伙都不想往遠跑,便聚在一起,合計一番,卷著簡單的家當一齊往深山里來了。
趙郎中之前做了些驅獸的藥粉,每家發了些帶著,一路進山還算安穩。
也是老天沒把人逼到絕路,讓他們找到幾個隱蔽的山洞,附近竟然還藏著一股清泉,大伙便在這里住下。
住下以后,倒也沒見過猛獸。村里大牛他爹會點獵戶手段,早些時候總能打些小東西給大家煮個肉湯,但后來他眼睛突然不行了,趙郎中也束手無策。獵沒法再打,就只能讓大牛替他出去做做陷阱,收獲甚微,他們本就沒存糧,吃得就越來越差。
周圍認得出的草葉子野果子都被吃的差不多,有的草木連趙郎中都沒見過,怕有毒,也不敢讓人吃,只能每天往外尋摸。
山中無歲月,天氣越來越冷,他們也越發虛弱。
照這個情況來看,等正式入冬,估計沒幾家能挺過去,這苦日子也就徹底到頭了。
“栓子快告訴娘,你還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一聲尖嗓子打斷了趙郎中的思緒,他回過神,意識到栓子還算有運,這次竟然救活了。
“再舀點水給栓子喝吧。”他叮囑一句。
栓子娘應了一聲,趕緊去弄水。
旁邊的大牛見栓子沒事了,就開口道“嬸子你忙,我先去找二山叔了。”
“行,大牛你快去吧,今天這事兒嬸子真得好好謝你”栓子娘說著,忽然想到以目前的條件,她也沒什么能拿出來當謝禮的東西,尷尬地搓了下衣角。
大牛擺了擺手“行了嬸子,現在都是一家人過日子了,還談什么謝,我真要走了”說話的作派老成,幾乎能叫人忘了他也只是個半大兒郎。